陳澄波赴日學成後,轉赴上海執教,常走訪各地寫生,圖為陳澄波在太湖作畫時留影。(陳澄波文化基金會提供)
71年前的3月25日,陳澄波死於軍人槍下;再過一星期,就是陳澄波的罹難日。昨天,作家柯宗明以《陳澄波密碼》拿下了獎金高達120萬元的歷史小說獎,也讓陳澄波的畫作與人文思想,再度浮現國人眼前……
柯宗明認為陳澄波1931年完成的〈我的家庭〉就藏著畫家創作的核心密碼。(陳澄波文化基金會提供)
採訪◎記者藍祖蔚 整理◎記者楊媛婷
問:
你曾受文化部前身的文建會委託拍攝《台灣美術史》等紀錄片,是什麼樣的機緣寫下歷史小說《陳澄波密碼》?答:
我曾長期跟太太施如芳合作編寫劇本,二○○七年時王安祈老師邀請我們為國光劇團創作一部從本土意象出發的國劇,我們想家鄉就是故鄉,台灣土地上的人事物都是本土文化,所謂的本土文化不應只侷限在廟埕,於是我聯想到故宮典藏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這幅書法作品經過千年流轉最後來到台灣,也成為台灣文化的一部分,另外,王羲之隨著晉朝遷居江南後,曾跟他的孩子講江南就是他們的家鄉,他們並非流亡而是定居,於是就從這個角度出發,由太太完成了現代國劇《快雪時晴》,戲上演後陳澄波的長孫陳立柏大受感動,希望也能為陳澄波寫一部戲。於是我們開始蒐集資料,發覺陳澄波的太太張捷真是偉大,先生死於國民黨的槍下,她雖然悲傷,卻仍找來攝影師,拍下陳澄波遭槍決後的遺照,留下二二八事件受害人的鐵證,也因為張捷不懼白色恐怖時期的肅殺氣候,全力保存陳澄波作品,後人才有機會得見這位畫家的傲世傑。我太太從張捷的心路歷程出發完成音樂劇《藏畫的女人》腳本,我則是對陳澄波這個人的思想與畫作得到非常多的感動,陳澄波也激盪我很多理念跟想法,決心以小說形式寫成《陳澄波密碼》。
問:
你雖採用了小說體例,但有大量的跳接與閃回的時光錯序,每個場景都彷彿就是電影的分場與分鏡架構,顯然你期許這本小說也能拍成影視作品?答:
沒錯,我長期從事電視編導,我是想透過電視劇或舞台劇的手法來呈現我認識的陳澄波,也受到貝多芬傳記電影《永遠的愛人》影響,這部電影大膽假設貝多芬的愛人是他的嫂子,因此引伸出虛實參半的樂聖傳奇。初期,我寫的劇本是將年代設定在一九八四年,台灣即將解嚴,但是胡作非為的特務依舊製造出江南案,呼應陳澄波同樣遭受迫害的命運。後來看到台灣歷史小說獎徵件,便將劇本改寫成小說,我不用一般創作傳統常用的白描手法,而是以畫面來帶出情節。時序錯接、虛實交錯 從畫作說故事
問:
看見《陳澄波密碼》書名,容易讓人聯想到美國作家丹.布朗的《達文西密碼》,達文西的密碼炫耀的是作者的美術知識,並構成了破案線索,陳澄波的密碼則有他的私人意志與家人的苦衷,你取名「陳澄波密碼」的著眼點是?答:
我是想替陳澄波翻案。台灣美術界對陳澄波的作品有不同見解,雖然陳澄波是台灣首位入選帝展的油畫家,但畫評家謝里法就認為陳澄波的技法相當「稚拙」,因此推論陳澄波很晚才開始習畫,繪畫技巧就不盡流暢,但我翻遍陳澄波的日記及筆記後,發現陳澄波是刻意去保持這份稚拙,就如同當初梵谷不受學院派規範,決意追求自身靈魂的自由度,就如同畢卡索在藍色時期展示出成熟的古典技法,但創作〈亞維農的少女〉時,卻改採看似割裂、青澀的手法,其實是一種反璞歸真的追求,我認為陳澄波的稚拙手法也是如此,同樣是在追求自我心靈的自由度,陳澄波曾寫到:「將實物理智性地、說明性地描繪出來沒有什麼趣味,即使畫得很好也缺乏震撼人心的偉大力量,任純真的感受運筆而行,盡力作畫的結果更好……」小說裡也有引用這段話,就是想推翻他因為太晚習畫,所以筆觸不夠流暢的見解。此外,我也試圖從陳澄波的畫作中去解析他的創作動機,例如他對空間的處理,並不符合傳統繪畫技法的黃金比例,如一九二七年創作的〈夏日街景〉,空地面積就占圖畫的一半,還有很多幅畫作也都是同樣的情況,我認為陳澄波是刻意的,所以我在小說中強調了普羅藝術中重要的「廣場理論」,陳澄波留下這麼大空間的「廣場」,是為了要讓這片土地的空間能夠承接生活在其上的人們,這些人就是陳澄波關心的核心對象,也展現陳澄波人道主義的精神。
〈我的家庭〉遭塗改 揭發白色恐怖
問:
這種從畫作中找靈感,找線索的寫作方式,最著名的就是崔西.雪佛蘭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她就是因為家裡就掛了這幅維梅爾的複製畫,每天看著、想著,最後寫出這本作家與模特兒的互動小說,你寫《陳澄波密碼》時,花了多少力氣來研究或擁抱陳澄波的畫作?答:
我們夫婦因為要創作《藏畫的女人》,在基金會的協助下讀到很多第一手資料,另外,我也曾經做過台灣美術全集的紀錄片,對那年代畫家的創作脈絡就有一定的熟悉度,於是陳澄波的畫作自然就融入了我的小說,每寫一段故事,就能附帶一幅畫作佐證,也幫助讀者更能進入文筆無法描述的世界,這些畫作就像是電影中的動畫效果,既能解說劇情,也能深化角色,看了小說再對照陳澄波的畫作,更能理解小說裡陳澄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陳澄波的作品中,最具戲劇性的就是〈我的家庭〉,這幅畫取名為「家庭」而非「家人」,每位成員的服裝有漢有和還有原住民款式,各不相同,極不尋常。更有意思的是,這幅畫埋藏著陳澄波中心思想的「密碼」,陳澄波家人在一九七九年為畫家舉行的「陳澄波遺作展」並沒有這幅畫,卻列進特刊中,但我翻閱這本特刊時,意外發現畫裡的書本封面竟然是空白的,但是原作卻畫上了書名《普羅藝術論》,在我追問下,陳澄波的後人才揭開了戒嚴時期的秘密,原來這本書是左派思想家永田一脩的重要著作,顯示陳澄波受到左翼思想影響甚深,但在那個恐共年代中,人人聞左色變,後人不敢公開陳列這幅畫,甚至還在特刊中刻意將書名塗抹去除。一旦解開了這個密碼,你就看到了時代的黑暗幽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