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的大稻埕紅磚樓房綿延、黃暖路燈映路面,如今面目全非,只能移往剝皮寮重現大稻埕舊貌。(張永昌提供)
女主角李佳穎(右)手中拿著的信封,是日治台灣大正時期,從日本發到台灣來的電報,才會特別裝進信封。(張永昌提供)
電影中的五圓紙鈔是張永昌特別去貨幣街找來的,為了電影真實性,要價5000元也自掏腰包買下。(記者叢昌瑾攝)
重建日治時期的台北情貌究竟有多困難?漫畫家AKRU有刻骨銘心的感受,她坦承,雖然她努力考古,但是根據偶爾找到的一片陶片,靠著理想與想像去創作《北城百畫帖》,難免把明治橋畫成了台北橋,把榮町街屋風格和大稻埕搞混了…但在錯誤中學習,她越畫越有興趣,常在城中區的光影中迷路到70至80年前的市街,看到老台北的繁華,她夢想著用自己的畫筆能帶領大家透過書中的「百畫堂」,體會當年台北的風情…
女主角李佳穎身上的服務生衣裙,也是考究當時中西兼併的美學。(張永昌提供)
她的心願可望有更具體又立體的呈現方式了,導演張永昌日前運用文化部「人文科技旗艦計畫」與「台灣高階數位模型平台」的3D模型還原台灣歷史建物重建舊榮町,完成了18分鐘的前導片,正在多方募資,要把《北城百畫帖》翻拍成電影版。
張永昌早年擔任廣告導演,2005年開始創作動畫,2013年推出動畫長片《夢見》,獲台北電影獎入圍。(記者叢昌瑾攝)
答:2013年我拍的動畫片《夢見》參加開拓動漫展,逛展時看到《北城百畫帖》,一看就動了心,尤其是AKRU在漫畫裡對1930年代台北城的想像,背景又設定在我很熟悉的大稻埕。
我並不算是台北人,只因為父親是警察,輪調來台北後生下了我,所以台北對我來說是故鄉,卻也不是故鄉。後來,我大專時讀服裝科,得常到永樂市場買布,順便就在大稻埕的街廓漫步,那時大稻埕仍茶行林立,整個區塊洋溢「慢」的氛圍和台北其它地方明顯不同,也就是走進大稻埕,彷彿就回到了過去的台北。只要不是假日或年節,大稻埕這裡的氛圍就是一片緩慢平和,讓我對台北城熙熙攘攘的喧鬧印象大幅扭轉,我也開始思考,要是台北能夠繼續保持「慢」的氛圍,不知該有多好?
尤其,後來從事快節奏的廣告影像工作,大稻埕的「慢」更能讓我靜下心來仔細沉澱,思考作品的內容。除了拍廣告,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拍動畫電影,這件事跟「慢」也很有緣,動畫什麼都慢,拍也慢、製作也慢,要累積一個鏡頭更慢,但因為大稻埕「慢」的氛圍,讓我可以在「慢」裡找到不一樣的表現方式,例如廣告雖然節奏快,但在堆疊內容的過程裡,也是得透過「慢」來呈現想要表達的內容,甚至為了讓自己能浸泡在大稻埕的「慢」裡,我還將工作室搬到這裡。
《北城》原著是將奇幻元素加入歷史事件,情節比較類似《深夜食堂》,以單元漫畫各自描述一段故事,要改編成電影,就得多琢磨劇本,我們正在努力。
答:在台灣,要為動畫電影籌募資金,成功機率極低!至於要擴大動畫領域到穿插真人實像的作品,籌募資金的挑戰更高。當我決定要將《北城》拍成電影時,就有必要以實際行動力說服大家,思來想去決定依循魏導當初籌拍《賽》的方式——先拍前導片,藉此告訴大家,《北城》不僅有奇幻故事,更想重建台北1930年代的氛圍。
答:哇,你看得好仔細!為了重現1930年代的背景,美術組在考據部分確實下了工夫。那時如果是從日本拍到台灣的電報,有部分都會被裝在信封裡,但如果是本島內部拍的電報則無。
除了電報外,劇中客人給百畫堂咖啡館女給的小費,用的就是那時貨真價實的日本時代五圓紙鈔。原本當初美術組想用彩色列印的仿作就好,但我認為這張紙鈔在戲裡面有重大的涵義,一來就當時的物價水平來說,五圓是文職人員一個月的薪水,這個客人給女給這麼高額的小費,透露的是父親對女兒的特別關愛。我認為如果用仿作的紙鈔,就好像少了時代的氛圍與真實性,因此決定到貨幣街找找看是否有日本時期的貨幣,結果竟然真的找到了,雖然要價不菲,但為了呈現真實質感,我寧可自掏腰包用5千元買下。從此,我隨身帶著這張紙鈔,時時提醒拍片的辛苦,更要完成對劇組的承諾,完成正片拍攝。
除了文物考據,最難的是角色的口音。我們找了日文老師來協助演員發音,也找了台語老師還原語調略有上揚的北部腔,飾演女主角的李佳穎下了不少工夫,但她的台語聽起來還是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這也反映出台灣年輕一輩演員的問題,就是對台語等方言掌握還要磨練。不過日語部分,演員們都掌握得不錯,日文老師形容他們的熟練度到7成,剛好是那時台灣人講起日語的平均程度。
答:我一直在做台北城的考據工作,光是台北城的白天與黑夜風景就相當有趣,那個年代的台北街頭已設置紅綠燈,市容也非常繁華,卻不紊亂,連建築與招牌色彩都不像現在這麼雜亂無章,洋溢著暖色的色調,夜晚走在1930年代的台北城,抬眼望去,會有霓虹燈閃爍在紅磚上,暖黃的街燈照在柏油路上時,洋溢一片淡淡的鵝黃色,那時城市色彩是舒服的,就連路上行人的衣著,也是低調素雅,而非飽滿艷麗,這樣的顏色也會讓我省思過去的作品與美學,像是《夢見》也許就是因為色彩過於華麗、使用過多繁複的視覺技巧,既無法好好講述我想透過故事傳達的訊息,反而更因此失去了魅力。
每回我走進大稻埕的街廓,總是想著1920-30年代,這裡曾經如此繁華,但為什麼卻一度沉寂又低調了半個世紀?在這段時間裡,一定有些故事在這裡發生,有些建築的靈魂亟欲出來,我與監製林昶龍走到一棟傳統的建築裡,卻發現裡頭是一家新穎的app設計開發公司,沒想到前衛的科技產品竟是在古意盎然的老宅裡催生。
答:多年前,我就覺得北門這座美麗的城門竟被困在都市的橋樑架構裡,是可惜又醜陋的情事,如今北門重見天際線後,沿著延平南路直到大稻埕,還是新的建物不停長出來,繼續在割裂及撕碎地理景觀,但這些建物沒有更好,只是讓市容更混亂。
最諷刺的是,當眾人慶賀北門重見天日時,卻有另一隻手摧毀值得保存的建物,雖然陳茂通宅邸拆除前,有團隊特別運用3D技術掃描下這座建物,甚至也試圖搶救它,最後也只能留下3D的數據。我拍《北城》是期待可以發現更多的建物,讓城市成為一座故事博物館,執政者一味急著拆拆拆,拆到最後,這座城市還能剩下什麼呢?!
我認為每個老建築都代表一個故事,《北城》的原作者AKRU也將北城設定為萬物皆有靈,每個建物都有地靈(代表地方的靈魂),這個地靈則像土地公一樣會守護這個場域,我希望能用這部戲讓歷史建物講出它本身帶點奇幻想像的故事,每次我走在台北城看到一些老建築,抬頭一看,常會看到有些建築上面裝飾著夜梟,或是石獅,是否這些夜梟跟石獅也一直扮演地靈角色守護著建物呢?只要加上這種想像,相信長期受到好萊塢奇幻片洗腦的觀眾,也能為自己的故鄉增加各種想像,也為城市傳奇添加更多可能性。
答:這幾年,我一直希望能有新的創作類型建構出來,這類型能有文化底蘊也有商業價值,我很羨慕好萊塢能夠推出《怪獸與牠們的產地》這樣的電影,既奇幻卻又完美融合1920年代的紐約城市風貌,又或是韓國同樣改編自漫畫作品的電影《與神同行》,我翻拍《北城》也是因為既具有歷史的考據,又轉譯了1930年代的台北城,我希望台灣也能有從漫畫原著改編的奇幻電影,擦出不同的火花。
最大的困擾就是台北建築不停在變形,許多1930年代的場景早已消失無蹤,我在拍前導片時只能用拼貼的方式來執行,例如庭院林木,大稻埕的故宅中還能找到合適場景,但要拍到內部房舍的景則只能到剝皮寮拍攝;至於整個榮町及菊元百貨等知名景觀,除了靠電腦動畫重現,別無他法。這些艱難考驗,都在提醒我們留下城市史料的迫切與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