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THE GOOD OLD TIMES》廟裡自言自語的失明女孩

信仰也是會進化的。現在的信仰流行組政黨、上街頭、站上公聽會發言台,以前呢?花招好像比較少,但帶給人的平靜和平安,比較多。

張國立

第一個接觸的佛寺是南港的松山寺。

很小很小的時候,牽老媽的手,覺得要爬好長一段山路,不過無所謂,這天小阿呆穿上新衣服,口袋內有昨晚領到的紅包,過年是最快樂的日子。

進入寺內隨老媽一起拜拜,記得老媽跪在墊子上閉眼不知對誰講話,講了很久很久,然後母子將香插進香爐。

期待的莫過於午飯,在寺內吃素菜,小阿呆那時對於有沒有魚肉並不在意,他覺得寺裡的飯好吃,因為很多不認識的人坐在同桌,彼此客氣,彼此祝福。

台灣人多半有虔誠的信仰,面對神佛存有敬畏之心。(記者羅沛德攝)

下山輕鬆多了,老媽對小阿呆說:

「你寄名在這裡,佛祖關照你。」

寄名?小阿呆不懂,他每年過年都去,一去十多年,習慣所有的儀式,也會閉眼對佛祖說話,說什麼?不大記得,無非是保佑學業順利,數學別再考零分之類的吧。

照樣期待中飯,奇怪,為什麼寺裡的素菜這麼好吃?因為很多媽媽在廚房裡幫忙,充滿許多家庭不同的味道?

可是小阿呆對宗教的執著性頗有問題,大約五歲,他每年聖誕夜隨其他小朋友去中山北路二段的中華基督教公理會,當然一開始是等著發糖,去了兩三年後,他甚至進入十二月即開始期待。老媽當然不以為然,不過她沒有阻止。24日晚上,當隔壁小強在竹籬笆外吹口哨,小阿呆便迫不及待出去。

附近的小朋友幾全在教堂內,跟著唱歌,等著發糖果。老實說,糖果固然有吸引力,小阿呆更喜歡這麼冷的天氣、這麼多人擠在一起聽故事。他對《聖經》膚淺的了解始於那幾年,之後一直跟著他,沒再離開。

直到某年市政府開通林森北路,拆掉許多房子,不久他們搬到溫州街,小阿呆也長大,他經過教堂時對神說了幾句話,大致是我要搬家,以後不能再來了。身後傳來牧師的聲音:

「隨時歡迎你回來。」

「主啊,請你賜給我糖果,以及考試都考一百分。」(設計對白)(圖:網路)

成長的過程中,他得知父親的家鄉是江蘇金壇縣,茅山底下,而且呆爸小時候在山上當過幾年小道士。

「所以他是茅山道士?」

「茅山小道士。」老媽說。

原來宗教伴隨很多人長大,老爸因為地緣關係,茅山上的道觀成為另一種出生地證明,如果身分證上多一欄,也許會這麼寫:

戶籍:江蘇省金壇縣。

教籍:茅山╳觀。

在阿呆變成老阿呆的過程中,他搬過很多地方,每到一處新地方便直覺地尋找最近的寺廟,即使是小小的土地廟,也像去戶政事務所辦理入籍。他向土地公報到,好像有種歸屬感。

台灣的土地公廟,也是一種「戶政事務所」的概念,搬新家就要來拜碼頭。(圖擷自「祝強文創」臉書)

仔細回想,周邊的朋友幾乎也如此,某年艾瑞克請阿呆去嘉義,參加奉天宮的活動,他說,剛生下來沒多久,艾媽便抱他進廟祈求天上聖母的保庇。如今雖住台北,有機會回去,必進奉天宮,尤其除夕,全家在年夜飯之後,進廟拜拜是另一種團聚。

大朱生在海邊,從小在宮廟玩,前陣子去找他,退休後仍有事沒事往廟跑,他說下棋。宗教在台灣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家的延伸。

土匪比較特別,他曾向媽祖婆祈求保庇兒子,三十年後兒子在美國成家立業,他與老婆展開還願之旅,每週一,從北到南,每家媽祖廟都拜,順便旅遊,上星期走到苗栗了。他們家的靈魂寄託在媽祖婆,不僅某間寺廟。

神明的存在,讓信徒心情平靜。

台灣的宗教風景很不一樣,是不是最美不曉得,但最近很常上街頭倒是真的。

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某個失明的女孩,因父母必須工作,白天便放在附近的廟內,有廟祝或鄰居照顧比較放心。幾年後,有人發現女孩經常自言自語,父母問她,原來她聽到有人跟她說話,她才回話,逐漸成為朋友,一進廟她便問候對方,聊得很高興。念書以後,有空回到廟,依然這麼與大家看不見的對象講話。什麼都說,舉凡功課、朋友、困擾,不跟父母說的,在廟裡全都說。

她是神的女兒嗎?

猜想她在廟內感到溫暖,自然而然自言自語,並從其中得到極大的安慰吧。

一直到今天,阿呆出國在外,見到教堂便與老婆窩進去坐坐,彷彿有種洗去塵埃,得到安寧的感覺。

在義大利佛羅倫斯的但丁禮拜堂,那天他坐在教堂外休息,一個老義坐在他旁邊說起但丁的故事:

某天但丁像我們一樣坐在這裡,上帝經過,問但丁:但丁呀,什麼東西最好吃?

但丁回答:雞蛋。

第二年但丁又坐在這裡,上帝又經過,他問:但丁呀,雞蛋要怎樣才最好吃?

但丁回答:沾鹽吃。

這個故事頗有點禪宗的味道,說故事的人沒多做解釋,但故事留在阿呆心裡,永遠沒離開。

上帝指示但丁,凡事單純、原始的最美?

上帝指示但丁,別成天只曉得吃,思考一下吃這件事?

上帝同意但丁,雞蛋沾鹽就夠好吃的了?

啊,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發生在阿呆很小很小的時候,有次在松山寺,一個和尚笑著摸他的頭:小朋友叫什麼名字呀?小阿呆立刻回答:小和尚。

那是小阿呆的小名,他生下來沒多久便剃光胎毛,光溜溜的腦袋顯然討人喜歡,於是大家叫他小和尚。

大和尚聽了大笑:有緣有緣,大和尚問候小和尚。

1988年阿呆去中國採訪,認識了上海朋友馬可,馬可也因此和許多台灣人交成朋友,有年他寫信問阿呆:

「你們台灣的大禪師在我這裡,很多人送他東西,帶不走,包括一套二十五史,幾十公斤重,大師說給我,我不用,你要不要?」

恰好一位同事在那裡,硬生生扛回來台北。就是那套書,阿呆開始寫歷史小說,書仍好好的保存在他床下。

緣分是種不能秤、不能量、不能X+Y的玩意兒,一如宗教帶來的平靜。

去年阿呆帶老婆回到松山寺,對老婆說:

「這是我家的寺廟。」

當然不是阿呆家蓋的,不是阿呆家捐的,意思是,我的部分靈魂曾在這裡逗留並且逗留得十分歡喜。

……阿呆的信仰未免太不堅定?嗯,下次遇見他,一定好好罵他,不過他一定這麼回答:

「要不要吃雞蛋?你想怎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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