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憲／前印尼電視台新聞製作人
擁有超過三百種語言，人口種族複雜的印尼，關於種族或宗教，常被視為是敏感議題。印尼總統佐科威，也常在重大場合或國家慶典上一再強調，不同種族及宗教必須互相尊重，以及重申國家求同存異的重要性。
不過，最近有則新聞，讓許多雅加達的華人，大吃一驚，原來印尼日惹（Yogyakarta）地區，自從1975年以來，就不准非原住民的少數民族擁有土地，若是華裔、印度裔等少數民族，只能擁有土地使用權。整件事情是因為去年九月，有一名華人向法院投訴，要求撤銷這條指令，但今年2月20日，當地法院拒絕了他的投訴，而律師在三月初表示，將對此判決提起上訴，因為這是一條種族主義與歧視的禁令。
日惹特區政府解釋，這項禁令，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弱勢印尼籍人民的權益， 為了不使貧富差距繼續擴大，並防止有錢人擁有更多土地，而貧窮者的土地越來越少的情況發生。特別擔心在商業地區的土地，被人搶購，價格飆漲，導致窮人買不起土地。當局還向媒體坦承，這項指令其實是「正面歧視」，日惹蘇丹的顧問Suyitno還說，如果貧富差距還是很大，這項指令就會一直存在。只不過，明明同樣是印尼公民，有同樣的義務，像是繳稅等等，但卻有不同的權利，當然違反了印尼公民享有公平的原則。
為廢除這項指令努力的，其實還有另一名華人，國家反歧視組織的社會運動者Willie Sebastian。他曾經在2010寫信給當年總統蘇西洛，要求雅加達審查這項指令，後來也曾寫信給總統佐科威，但都未得到回覆。
國家反歧視組織的社會運動者Willy Sebastian（右）與日惹華裔居民手持「請停止歧視」、「請遵守憲法」、「抗議省內的土地所有權歧視性政策」。（JP／Bambang Muryanto）
今年67歲的Willie Sebastian過去了開了一間腳踏車店，日惹政府幾年前已美化日惹古蹟的名義，希望他將腳踏車店搬到其他地方。並承諾會免費提供她一個80平方公尺的土地作為賠償，沒想到當他要註冊成土地在他名下時，卻被拒絕，覺得自己就像是個二等公民。
事實上，日惹特區是一個仍由蘇丹統治的省分，是印尼三個省級的特别自治區之一，因此印尼總統府對當地的政策，其實也不能干預過多。因此這條指令，短時間要改變的機率，外界普遍認為不高。就連律師本人，都不太有信心。
這個事件發生時，我正任職於印尼的華文媒體擔任新聞製作人，這個事件攸關印尼華人，因此我連續好幾天試圖與Willie Sebastian聯繫，同時與他約了時間，並聯絡駐地記者要進行深入專訪，沒想到當時間、問題和地點都已經確定後，採訪前一天，日惹駐地辦公室主任來電，告訴我，他們無法採訪，原因是這件事情非常敏感，他們日惹的辦公室會被當地民眾抗議。
的確，只要碰到與華人議題相關的新聞事件，在印尼都必須「非常謹慎」處理，尤其是在華語新聞節目，每每觸及排華事件的相關議題，就必須字字斟酌，像是避免「反華」等字眼，取而代之的是「矛盾」及「騷亂」。印尼許多國民還是很容易被種族、宗教議題煽動，擔心報導意外擦槍走火，引發不可預期的後果，印尼媒體在處理相關議題時，總是謹慎再謹慎。
回到日惹華人土地擁有權禁令事件本身，禁令的頒布，是為了防止華人大量購買土地，加劇貧富不均，印尼華人真的很富有嗎？從去年底，富比世公布的印尼前五十大富豪來看，第一名是黄惠忠與黄惠祥，都是華人，而前十名中，華人就佔了八名。大部分的華人，在社會上的經濟的地位還是比原住民高，根據《中央社》報導，華裔在印尼人口中雖然佔不到5%，卻掌握了多家大財團，控制了重要財源。舉例來說，印尼知名泡麵品牌Indomie、香菸品牌Djarum及Garam，還有媒體集團MNC都是印尼華人所成立的企業。
去年底富比世公布的印尼前五十大富豪，第一名是黄惠忠（左上一）與黄惠祥（左上二），都是華人，而前十名中，華人就佔了八名。（圖：取自推特）
就我在雅加達的觀察，華人的消費力普遍真的比原住民高，在高端的購物中心，華人臉孔的比例，一定比原住民高，但並非所有華人都是有錢人，雅加達中國城就有一些華人的生活較為貧苦，而雅加達以外的地區，也有許多非從商的華人，生活並不富裕，以我的從中爪哇來的華人同事為例，就有人正領著一個月約三百萬印尼盾，不到台幣一萬元的低薪。而他們所租的套房，擁擠狹小，月租大約3000台幣，也就是薪水的三分之一，在物價高的雅加達，要存錢並不容易。而有些雅加達華人聚集的地區，甚至還能看到一些老華人，在街上賣藝賺錢，或甚至行乞，種種現象顯示，並非所有華人都如數據表現出來的富裕。
另外，華人在印尼過去因為獨裁政權，文化語言上受到許多限制，又經歷了1998年的排華事件，華人生活較為低調，但仍然在社會上處處受到打壓，像是政治上，這兩年又因為鍾萬學褻瀆可蘭經事件，華人從政，難度似乎越來越高。
去年，鍾萬學因褻瀆宗教而遭判刑2年，上個月，他的律師向印尼法院聲請重審，在3月26日被最高法院駁回。但法院卻沒有說明駁回申請的原因。似乎就是這樣逆來順受，一名電視台的華人編譯看到這新聞，就搖著頭說，華人還是別碰政治吧。
去年鍾萬學因褻瀆宗教而遭判刑2年，上個月，他的律師向印尼法院聲請重審，在3月26日被最高法院駁回。但法院卻沒有說明駁回申請的原因。（SuratKabar.id）
不過，矛盾的是，剛結束的元宵節，印尼各省份都盛大慶祝，我採訪的茂物文化嘉年華，現場超過上百個團隊，身穿來自西爪哇及各個島嶼的傳統服飾，從下午開始遊行，長達12個小時直到深夜，活動熱鬧程度，完全不輸給台南鹽水蜂炮。 而除了茂物，雅加達唐人街，以及西加里曼丹省山口洋市的元宵遊行活動也非常盛大，首都雅加達省長，身為穆斯林的阿尼斯也參與其中，許多印尼政要都表示，元宵節的慶祝活動已經成為印尼重要的文化節目，而且體現印尼各種族互相包容、及社會的和諧安定。
一方面包容和諧共處，另一方面卻有不文明且疑似種族歧視的規定，華人在印尼的處境真的非常矛盾，尤其是年輕一代的華人，對自我認同又充滿問號。與二十年前相比，現在的華人，雖然可以相對較為輕鬆的自在生活，但在2018年的今天，印尼還是有地區禁止印尼籍華人擁有土地權，且華人參政還是受到限制，真要如印尼政要說的名副其實的「和諧安定」，這個曾經傷痕累累的國家，必定還有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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