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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李紀/逆旅 - 上

2017/02/20 06:00

圖◎林保如

◎李紀 圖◎林保如

大學的畢業典禮,我缺席了。

一大早,我就從住處走到台中火車站。從康樂街走經台中女中,繞道自由路,在中正路轉東,過了綠川。初夏的陽光照在沿途,許多店舖都還沒有開門,但街道已見匆忙景象。這是我經常走的路,從住處到火車站。每逢寒暑假,要回高雄的家,常隨興買一張平快車、甚至普通車車票,一路從台中向南。這一次的旅程也一樣,與我離開高雄的路線正好相反,就像逆旅。

買好車票,趁著還有時間,我走到站前的噴水池旁,靜靜坐著,望向車站建築的典雅風景。一些回憶浮現,人生的一些片斷在風中,也在上午的光線顯示一些形跡。火車站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地方,是一個點,交織著移動的線,連結著一些落置的面。

之前不久,一個夜晚,也在火車站噴水池與一位要到台北出席詩社週年慶活動的友人晤面。他和我都獲邀參加,但我無意應邀。執意要到台北與會的友人,後來向我訴說了在會場感觸的一些不悅。聽得出在台北的詩壇一些況味。

火車站前廣場的噴水池常是接送或相約見面的地方。許多情侶坐在噴水池邊緣的環座,有的洋溢歡笑,有些顯露哀傷。情愛就是這麼多樣,相愛或分手,相聚或別離的人生風景在時空中上演著。我想像自己初始的戀情,想像自己就要搭乘火車南下的一次逆旅。要追索什麼呢?有什麼可以追索的呢?

搭上火車時,已上午九點多了。如果更早些,如果是清晨,芥川龍之介的精簡短篇〈蜜柑〉就適合回味了。冬日,一位中年紳士上車,看著前座的襤褸女孩,有些不悅。火車出站經過平交道時,女孩打開車窗,更想斥責她,但看到丟給等待在平交道旁的小弟弟們蜜柑時,讓這位中年紳士感動了。短短一頁的小小說,簡直是詩。每次搭火車,過平交道時,這篇小說的情節就會重現我心頭。想來,自己也是一個容易傷感的男人。

這一天,並不是假日,座位很多。旅客隨意選擇位子,零散分布在車廂各角落。大多選擇在靠窗的地方,我也是。熟悉的窗景,在出站時是一排排房屋的背影,離站後則是田園。房屋背影和田園交織呈現,火車奔馳時的紛陳風景成為一種節奏,應和著輪子在鐵道的傾軋聲,也應和著旅客的心跳。

離開初戀女友已經好幾好幾年了。因為不想念大學而建議分手。先去服役,然後又進了大學以至畢業。我缺席畢業典禮,從台中搭乘火車到高雄,心裡都是我以梨花之名印記的影子。這樣的影子是我青春腐蝕畫裡的牽繫的形跡。我知道,在訣別之後已不能重拾的戀情,但卻又執意經由一次逆旅去觸探記憶裡的氣息。

認識梨花,是在高雄和屏東的通學火車上。那時,仍在港都的一所高中讀書的我和在另一所學校的梨花,因通學而相遇、相識。通學火車往返高雄屏東,既是我們的學習之路,也是情愛之旅。我的青春過敏性煩惱也在早發的戀情中擾亂求學的心情。急切地等待週休和例假,有時高昂有時低落,影響各自的學業。不只她、我自己的成績也起起落落,不免焦慮起來。

開始寫作也是那時候的事。勤跑圖書館,閱讀課外書、逐漸對課業不耐。寫了一些詩,一些散文,發表在報紙和雜誌,但是並不與學校的文學刊物社團往來。自己像一匹狼一樣特立獨行。週休和例假,常常和梨花去郊遊。

搭乘火車,從高雄屏東,經大鵬而轉東港。那個海邊是我們常去的地方,我喜歡海,小時候在恆春半島,常去海邊看船隻航向不知何方的去處,自己也有漂流的心情。去看海的日子重拾童年的記憶,也記述了青春的戀歌。

記得去山地門踏青,從屏東搭乘客運車前往。我循著初中去露營的回憶,帶她走過吊橋,沿著山路去好茶部落。山中大多是芒果樹。兩個人手牽手,在沒有地圖的旅行中尋覓風景。霧台在更高的山,鬼湖在更深處,那都蘊藏著原住民神話的祕境。等我們回到屏東時,已是夜晚。我們又去了曾一起划船的屏東公園。在星星的指引下,我們併坐在石椅上。我問她可以親吻她嗎?她笑而不答,我也為自己的過度禮貌,或說拘謹,笑了。

我從行進的火車車窗,看到閃逝的田園風景。綠油油像織錦一般鋪在大地上,映照著六月天,彷彿無垢的心坦露在眼前,坦露在世界。我坐在南下的火車,在現在和過去的時光穿梭,一幕一幕重現腦海。

記得我提議要分手時,兩人約在高雄火車站左前方的一個小公園。那時,我想走上寫作之途,並認為這是一條顛沛之路。學校似乎無法拴住我解放自我之心,而嗜讀課外書籍的我,似乎無法在學校安置自己。1960年代的氛圍,學校圖書館裡許許多多文學書籍比起課本更吸引我。讀過A.紀德的一些小說後,我夢想著一個人像浪子離家一樣出走。我告訴梨花,我們分手吧!她一再說不!兩個人相擁在一起,哭了。

提議分手的第二天,我們相約去大貝湖,一起在公園裡散步,在林中靜坐。相擁、相吻、哭泣。一幕一幕從火車車窗映現出來,是記憶與我的對晤,是過去的再現,我不知道梨花現在怎麼了,在我心裡的只是她過去的影子。

火車從台中到高雄的回返之行,就像我從高雄到台中的出發,既相似又相反。我,從少年時期到青年時期的人生情景在疾馳的物象中閃逝閃現。只能追憶不能捕捉的風景,在時間的軌跡中仍然印記著。

南返的火車,左側可以看到綿延的中央山脈山景,右側除了彰化、雲林一帶有台地、丘陵之外,大多是平原。穿越的河川有大有小。無風無雨的夏天,河川水位低,河床盡是石子。一些溪流仍然流淌著,而河床的沙土遍植蔬果。架高的堤防圍堵著暴雨的洪水,堤防路面有人車通行。一條一條河川重複著相似的景象,是我熟悉的形影。

我要在逆旅的行程回到高雄,回到我拓印青春少年時戀情的地方。我要從高雄去屏東,再到潮州,去探看我生命中第一次戀情的女孩。那也是一個火車經過的小鎮。我記得她的住家,我記得。

分手前,我們有一次台南之旅。本想從高雄的高中轉學到台南。因為這樣,我們一起到台南,投宿在火車站前一家旅館。但我並沒有去參加插班考試。兩個人廝守在旅館,互相獻給了初愛,在生命中烙印了愛的形跡。

已經向梨花提議分手的我,面對著其實是茫茫大海中的人生新路。兩人併躺在床上,只想靜靜地相互訴說。我不想傷害梨花,只想把這份愛保留在分手以後的人生。想有一份美好的回憶,做為我孤單行程的提燈。

梨花是我的第一次愛戀。在通學火車上相知相識,是生命中的偶然,但也是常感覺孤獨的我尋求的連帶。小時候就離家、住宿親戚家求學的我,在初次的戀情中找到連帶感,但也常常陷入戀情的煩惱,我想離開學校,想尋覓寫作之途,糾葛在現實際遇之中。兩年多的戀情,年紀相仿的兩個少男少女,在生命不盡能承受的愛戀重負中,糾葛甜蜜和徬徨。

昏暗的燈光中,梨花卸下她的衣物,把我擁入懷中。我的手輕撫她的身軀,觸撫她的胸口。相吻時的急切呼吸聲讓人幾乎窒息,也有不安。但年齡與我相仿,甚至略小於我的她,引導我進入她,彷彿我愛的啟蒙者。她比我更早熟。

我們一起從台南搭火車回高雄時,兩人靜靜坐在位子,一直沉默著,分手時,也只是輕聲說再見。我看著她離去,她沒有回頭,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自那以後,我們就沒有見過面,音訊也全無。像疾馳的火車閃過沿途風景,一轉眼,我已服完兵役,念完大學。

對我來說,重拾學業,也只是為了取得文憑,便於日後謀職。我始終未忘情寫作,但不想自己的人生要在文學之途困厄潦倒。年齡的增長讓我體會現實的課題。但我已經傷害了初戀的女孩,因為我以無法給予正常寬裕生活的理由與她分手,但我又調整了自己,選擇一條較為務實之路。

火車到高雄時,已過了中午時分。這個車站有我們太多的回憶了。不只是左前方的小公園,不只是鐵路餐廳,還有車站前廊。一些戀情的記憶就印在這些場域這些空間。但我還要再搭火車,經屏東到潮州。我想去看看梨花的家。她以前住的地方,在屏東的一個小鎮,我記得是忠孝路。

從高雄到屏東,是我和梨花學生時期通學之路。跨越高屏溪的大鐵橋連結了兩個縣分,也讓我的少小記憶裡把兩個縣分形成一體,都成為我的故鄉。在台中清泉崗服役,也在台中讀大學的我,已離開家鄉八年了。和梨花分手也已經八年了。

服役初始,我還試著寫信給梨花,但沒有回音。後來,就只是追憶一些戀情,發抒在文字,發表在報章。一直讓我自己臉紅的一些詩和散文篇章。其實有我青春過敏期的煩惱,成為我練習曲一般的存在。那段日子,在營區入寢時,常在昏暗的燈光下寫詩,記述漂流心情。

讀大學時,就未曾再寫信給梨花。雖然惦念著她,但覺得自己已無和她重拾舊情的條件。畢竟我主動提議分手,辜負了她。只是,心裡一直存在著梨花的形影,分手時沒有回首的形影,以及比起當時她年齡更成熟的女性心。她應該已經從當初的戀情跳脫出來,有新的戀情,新的人生了吧!我這麼想。

我自己在離開家鄉的異地多年後也有新的友誼和戀情。梨花始終印記我心的一隅,像我初期練習曲的詩一般,在我閱讀時,會回應我。而我繼續寫作,寫下新的詩篇。初戀的情誼,初愛的形跡就像自己初始的作品,也許不那麼成熟,卻純真。就像雲的語言,飄浮在天空,有時成為雨滴落下來。

走出潮州火車站,火車的逆旅才寫下一個段落的句點。我循著記憶裡仍然熟悉的街道,走過店舖的騎樓,來到梨花從前與我通信留下的地址。站在對面騎樓,一個人佇立著。人來人往,許多身影走過梨花的家門前,但我並沒有看見她。就這樣佇立守候近兩個小時,我又默默離開了。

再從潮州搭火車回到高雄,已是夜晚。我沒有告訴家人,就回到家。在家裡休息了一晚,又再從高雄火車站搭車北上,回到台中,這裡是我第二個故鄉。我選擇光華號柴油快車,近中午就到了。離開高雄的行程變成出發的行程,返鄉反而成為逆旅。(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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