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李璐／船笛

◎李璐

他在破曉前醒來，船笛來了，他下床，赤腳在庭院走，時間要到了，沒空收拾行囊，他點香慎重地辭別神明、天地、祖先，搬一張椅子坐在樹下等。幾十年前，他也沒有收拾什麼東西，就這樣搭上船，從高雄離開。出征前只拍了一張相片，相片中的友朋十個有九個沒回來。來來回回搭這麼多次船，他猶豫著自己要不要也去辭別大海。

他回鄉，被稱做草地醫生，他有當時最先進的設備，但他自己都得搭車去城裡的醫院看診。診所連通小鎮的大街，診所連通住家，住家後是庭院，妻手栽了兩棵梔子花，已經比他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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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無神，無祖，無天，無地，所有事情都是自由的，老師對他說：「田中君，這件事情你要不要幹？」老師的皺紋像用短刀刻在臉上，一痕一痕，他低頭看著盤中吃完的食物，不敢回答。

「要幹還是不要幹？」這時候老師就是長官，他立正，回答，「報告，不幹，我是醫生，不是殺手。」

他到了婆羅洲，才知道之前搭乘的船班已被擊沉。他記得那艘船開船在即，因病下船的他，在醫生問及是否好轉時，出於怯懦回答：「不，我還在下痢。」醫生沒有多問，寫了幾個字，轉身離去。

那是他人生唯二次說謊，他幫著老師裝病，擋住上級的質疑，直到戰爭在兩星期後結束，他把頭輕輕靠在樹上，此刻無神，無祖，無天，無地，船笛又來了，他等著自己錯過的船班，希望同伴能來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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