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小手札】恆河啟示錄

@楊黛瑩

恆河，生老病死、吃喝拉撒，數千年來在這條河反覆輪迴、日夜運作。

它混濁雜亂，人們憑藉各種神聖的理由，什麼都能往恆河扔，從廢物到遺物，從活體到大體，皆在恆河反覆載浮載沉。當地人對此亂象見怪不怪，且視之為當然；印度政府與環保組織並不是沒想過要整頓這條充滿神性卻滿載髒汙的大河，但結果總是卡在難以撼動的經濟發展、宗教、生活習慣等多重因素，整頓計畫屢屢失敗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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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恆河畔散步，行至最熱鬧知名的河壇，望見一面大幅告示立牌以英文寫道：「恆河的潔淨，是我們的責任。」

看來有些諷刺。恆河幾時真正潔淨過？需要刻意要求恆河潔淨嗎？又該由誰擔負起潔淨恆河之責？是政府環保單位？還是瓦拉納西全體民眾？不會是觀光客吧？在瓦拉納西這座千年來風貌與生活習性從未變過的古城裡，世世代代的人以最原始的信仰充作身心養分，沿襲最原始的謀生手段度日營生。我與旅伴一邊望著這塊標語一邊暗自納悶，岸上恣意堆積的垃圾與牛糞繼續替午後燠熱悶濕的空氣中加料，恆河水在陽光下映出筆墨難容的濁色，我們的眼角與嘴角隨著河水波光漾起了莫可奈何的苦笑。

「你見過朝聖的人嗎？他們的臉和手很髒，心靈卻很純淨。」我想起這段話，出自電影《可可西里》。我凝望赤身裸體泡在河中良久，一臉虔誠與喜悅表情的當地人，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潔淨警語在我腦內竟瞬間被河水沖刷不見了。沿河岸走回旅店的一路上我開始放棄替我擋惡臭的口罩，卸除遮驕陽的墨鏡，雖仍無勇氣置身內容物成分複雜的河水裡，卻在解開口罩與墨鏡的剎那，就地放下感官與心靈的顧忌，鬆開自我加諸在身心的防衛及束綁，因此更能自在無懼於徜徉恆河，在河岸與岸上更髒臭的巷弄裡兀自遊走探險，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我開始「習慣」，開始試著理解恆河。我並不是習慣髒汙，而是理解髒汙不過是這裡的表象，然而世間的真實，並非止於肉眼所察覺的表象而已。恆河是髒還是淨？親身走過一遭，用心觀照出的答案，已迥異於以肉眼初見恆河時的驚懼與狐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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