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小傳】父親的肉食主義

@徐正雄

父親生病後，很多東西都不能吃，我只好親自料理，儘量以糙米飯、蔬菜為主角。

每天清晨，我會煮一大鍋，帶去病房，舀一些給父親，剩下自己吃。為了配合沒有牙齒的父親，我也跟著吃起糊爛的米飯，剛開始，父親多少會吃一點，幾次之後，父親對我煮的食物便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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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父親食慾不好，直到姊姊帶來雞腿，才恍然大悟！

父親看見雞腿，眼睛發亮，拿到後，三兩口便囫圇啃光，如此反差，令我錯愕！仔細一想，其實也有脈絡可循。父親是愛吃肉的，對豬，尤其情有獨鍾，生病之前，日日為自己燉煮豬皮、豬腳、豬頭皮……等富含膠質、軟爛的肉類，那也就算了，記得小叔叔再婚時，帶父親一起前往，沒牙齒的他，竟然連肉質堅硬的放山雞和風螺都不肯放過。

父親怎會對肉如此癡迷？根據他自己的說法：因為年紀大了，體力不繼，更需要用肉來補養身體；再來就是，父親曾有一段時間吃素，吃素的原因是，父親以前養了很多豬，因疏於照顧，常發生豬瘟，死了不少！父親說：那些豬常來夢裏索命，所以他才會改吃素。

可是父親吃的，是有點曖昧的素。

他熱愛素鵝、素雞、素火腿、素香腸……素牛肉麵更是他的最愛！儘管吃素，父親常會對著母親煮的雞肉、豬肉……流露出愛慕之意。

父親的素，本來就吃得不甘不願，當然也無法持久，有天，父親自行宣布：他老了，還是需要吃肉才能維持生命，以存活為自己解套，父親又開始吃起肉來。因肉慾積忍已久，一解禁便不可收拾。

父親常說：吃素那陣子，少吃了很多肉呢！現在要加倍補回來，從此開始趕進度，趕了許多年，如今，父親的身體，拒絕了任何蛋白質，他整日昏睡，不吃不喝，感覺他好像漸漸在蒸發。父親嗜肉，而我卻對肉反感！這些年，我改吃素，也慢慢走上修行之路，雖不知道，選擇是否正確，可以確定的是：我不想變成父親這樣。

葷食，似乎變成我和父親人生道路的分水嶺，雖然拜的是同一尊，卻因為食物和生命觀，我們越離越遠。看著慢慢縮水、變成化石的父親，我想起了肉羹麵，那似乎是我和他，唯一的連繫。當時，他還年輕，假日偶爾會應我和姊姊要求，到住家附近一攤肉羹麵吃早餐，在那個不富裕的年代，肉羹麵小碗五元、大碗七元，並不是小孩可以隨意消費得起。

儘管吃素多年，我仍清晰記得那碗加了香菜、柴魚和大白菜的肉羹麵，濃郁的香味。我總是先吃麵，再喝湯，留下幾塊珍貴的肉羹，在碗裡晃蕩，最後再小口小口慢慢品嚐。

父親在身旁，吃起麵來，特別安心！兒時，每當我獨自在外用餐，總要把錢握得緊緊，隨時攤開來看，彷彿，錢隨時會消失一般。那攤肉羹麵，是兒時鮮少的美食經驗，也是我們父子難得的相處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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