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衣櫃裡的隱密心事

@佳儀

她和母親不親。

父親早逝，她和母親各自住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母親去世後留下那戶她晚年獨居的公寓，以及一屋子老東西。她不知道置辦喪禮這麼繁瑣累人，父親的喪事全由母親一手操辦，她負責扮演孝順女兒就好。

她酷肖父親，五官神情都是，只有身形是母親翻版：削肩、小胸、窄臀。母親恨極外遇不斷的父親，夫妻感情並不和睦，連帶殃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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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的告別式她都沒掉淚，覺得不必要。

公司准她十日喪假，她想整理母親遺物，清空之後重新粉刷再交由房仲代銷。一進門彷若時光凝滯那樣，家中擺設和她當年離家另住時幾乎完全相同，只是泛黃、蒙塵些。她突然有種跌入舊時回憶的恍惚感，以為自己不曾離開過。

她一路從客廳踅進從前的臥室，實則她自己買房之後，逢年過節只是客人般回來坐坐吃飯，不曾過夜了。坐在床沿上環顧四周，自小用到大的家具和她沒有帶走的不重要雜物，母親統統為她保留著，似乎她只是短暫離家而已，很快就會回來。

她略略有點感傷，因為她不是戀家念舊的人。

母親臥室裡也還是從前那些擺設，整套床組都是母親的嫁妝：梳妝台、床架、床頭櫃、六尺衣櫃、五斗櫃，全是實木板材，加上歲月重量更顯厚沉。她隨意拉開五斗櫃抽屜一看，只見母親個人物品分類齊整，她打開時光寶盒，手裡抓取的全是母親妥善收拾的生活片段。

母親一直律己嚴謹，父親則倒反，個性不同的兩人連相處都困難。海派的父親並不是好丈夫、好父親，甚至在外包養女人，但母親堅持不願離婚，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兩人頻頻冷戰，到後來甚至拒絕交談。

看著他們背對背彼此折磨長大的她，一直認為父母並不相愛。

闔上抽屜，她打開衣櫃。隱在凝重木香後的是一整排華美衣物，她驚詫地逐一檢視，柔軟雪紡、硬挺烏干紗、織數高而細緻的棉、舒服且不扎手的麻……每件衣物的質料都極具質感，剪裁得宜，最奇怪的是樣式，全是成套洋裝、裙裝這類出席正式場合的款式。

可她從未見過母親穿過這些衣服啊？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也不需要它們。她疑惑地以手指輕撫過這些衣物的面料，或細緻或滑順，她知道每件都所費不貲。

悲傷卻在這時排山倒海而來，她將臉埋入細緻衣料裡，抱著母親的衣服忍不住哀哀痛哭。

銷假上班那日，一向襯衫西裝褲俐落打扮的她穿上了一襲典雅烏干紗無袖長洋裝，緩步間像朵清新優雅的白蓮，大大驚艷同事們。面對眾人讚美她只是微笑點頭，並沒說出這是母親遺物。只是很奇妙地，電光石火間她突然懂了，母親藏在這些衣物後的隱密心情。

公寓最終售出，可是母親以及她的衣服，現在住進了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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