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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川貝母/【閱讀小說】3之3 - 跳舞之神

2017/09/12 06:00

圖◎郭鑒予

◎川貝母 圖◎郭鑒予

我激動地向郝姨表示我也感受到跳舞之神的力量了。我仔細地說著身體變化的過程,如何從疼痛不已到後來身體改造後的舒坦。誰不意外地出現在我的腳下,或者某人出現時才發覺原來自己也怨恨著誰。腳踩下去的感覺如何,不斷延展著身體極限所帶來的自信與快感。最特別的是聲音,我好像初來乍到這個世界,耳朵接收到都是新奇的,忙著辨別歸類來自何種事物。

郝姨很高興且認真聽著我的感受,不斷地點頭與認同,但卻有一絲嚴肅的神情藏在眼睛的窟窿裡。像是小孩在公園正玩得盡興的時候,母親對著孩子說要回家了改天再來一樣。我感受到必須先中止的氣氛,能不能順利持續下去還有變數。

「你說的都對,不過除了跳舞之神喜歡看我們跳舞以外,我們必須再回饋一件事給祂。但在說明之前我想先謝謝你,謝謝你和你母親長久以來對我們家的關懷,我兒子也因為你的陪伴不再對自身的缺陷感到自卑。當然還有許許多多值得感謝的事,幾十年的時光很難短時間說完。所以我帶你來南夜大舞廳,想讓你真正地了解我,也希望把解憂方法傳授給你。只是這樣的解憂方式好壞因人而異,有可能對某人來說是解脫,對另外一個人卻是沉重的負擔,甚至可能遭受危險。為此我考慮許久才決定帶你過來,雖然內心仍然有一些不確定感。」郝姨沉重地對著我說。

「確實到目前為止都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事,但不管是感官的甦醒、會員們展現出來的活力以及似乎還有許多謎團未解的跳舞之神,這些都深深讓我著迷,我想我願意持續來到舞廳,不管接下來有什麼事都願意去學習與承受。」我自信地對著郝姨說。

「我們必須和跳舞之神交合。」

「啊?」

「每個受到跳舞之神恩惠的人都必須為祂產下子嗣,直到找到下一位繼承者為止,生育的責任都必須由最後一個人來擔當。」

我感到混亂疑惑,難以想像這一件事該怎麼進行。難道這裡每一位會員都為祂生過孩子?就連郝姨也是?

「所謂的『交合』並不分男女也沒有任何器官的侵入,而是藉由感知的念波來進行。簡單來說就如同電腦的Wi-Fi一樣,跳舞之神會出現在你夜晚的夢裡,以祂的方式來使欲傳授子嗣的對象懷孕。總之可以說那是虛幻且一瞬間的事,但卻是真實存在著。」郝姨似乎預期到我的反應,繼續以仔細且溫柔的語調解釋給我聽。「跳舞之神的求偶週期大概是七年一次,但也有過更久的紀錄,所以並不是能夠很準確地預測。不過只要時間快接近了,跳舞之神就會發出如壁虎的叫聲,聲音更為渾厚雄亮,連夢境裡也都聽得到,就像是通知所有的會員時間差不多了,該找下一位繼承者的意思。而生育的地方會是在背部,身體會產生一個新的器官用來孕育孩子。一開始會有數十個小孩,大小如蝌蚪,但最後只會留下一個,詳細是互相吞食還是因為營養不足而死亡我們不得而知。留下來的繼續成長到約莫兩個手掌般的大小後由我們舞會成員動手術將孩子取出來,整個生育過程才算結束。期間大概是六個月之久。」

聽完說明後似乎想起來,有段時間郝姨總是穿很厚的外套,身軀也有點駝背的樣子,期間也很少與鄰居友人互動,感覺像是避免接觸似的。母親說可能為事情煩惱,或者做許多粗活太勞累讓身體無法負荷所造成的。現在想想當時就是懷著跳舞之神的孩子吧?那突起的背部的確很引人注目,但一段時間後郝姨又恢復原本的身形,脫掉厚重的外套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

「而找尋繼承者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得持續供養跳舞之神的孩子直到祂長大走出家門為止,時間約莫十年。我們都暱稱祂『小主』,家裡的八歲了,我把祂安置在頂樓的房間裡。兒子知道祂也很喜歡祂,當小主身形還小的時候喜歡躺在兒子的胸口。小主的習性跟壁虎差不多,必須餵食大量的昆蟲,所以我和兒子常會開車到附近的山郊,找尋隱密的地方點亮燈光誘捕趨光性的昆蟲,通常可以蒐集到一大袋能夠讓小主吃上一個禮拜左右。但稍微長大後食量大增,昆蟲常常不夠吃,所以偶爾我們得餵食祂生禽,例如雞或野鳥之類,會變得稍微麻煩一些,但只要習慣了這些都談不上什麼。最重要的是每天都必須跟小主說話,這也是我先前所說危險性的來源。」

「說話?」我問。雖然去過郝姨家多次,好像都沒發現有什麼異狀,的確有一個房間從來沒有去過,因為郝姨說那只是個堆放雜物的倉庫,沒想到是供養小主的地方。難怪以前就時常在郝姨家看到昆蟲,獨角仙、象鼻蟲、刀鍬形蟲、青銅金龜等等散落在客廳、廚房或者窗簾上。我總是戲稱郝姨家是昆蟲博物館,原來是這個原因。

「某方面來說,小主就是自身的反照。所以說話必須發自內心,不能隨意搪塞,把你覺得該說的說給祂聽,不該說的就不要說。並不是將今天所見所聞照時間順序說給祂聽,而是將心沉澱下來之後,消化多餘的枝節,把所得到的感悟說出來。這非常難。有時一天再普通不過了,根本沒有什麼值得沉思的地方,但考驗就在這裡,得學會穿透事物表象直達核心的技能。你所說的都會反映在小主身上,當你只是應付式地把一天瑣事說給祂聽,祂就會變成你認為的那種樣子,隨意、輕浮、漫不經心似的。小主也會開始生病,經常性的腹瀉常會把房間弄得一團糟,產生的惡臭也久留不散。當你認真把所思所想的體悟告訴小主,祂就會富有靈性,成為讓你穩定的力量,彷彿臥佛般地躺在家裡,饒富趣味地品味各種人世哲思。相反地,就會變成殘暴的魔物,或者說直接就變成野獸了,長出利爪獠牙,脾氣變得暴躁開始會咬人,最後撕爛住所,將房子裡的人吞食而盡。」

「稍有偏差都不行……」郝姨這時突然低下頭露出憂慮的表情,雖然方才跳完舞後的光芒仍持續照耀著她,但仍掩蓋不了這層陰影。「最近跳舞之神又再度鳴叫了,我必須趕緊找到下一位繼承人。我們都認為一個人供養一位小主已經是極限了,若誕生第二位小主所承受的壓力就會太大,嚴重影響說話的品質,隨時都可能精神崩潰,最後注定走向滅亡的道路。你是我覺得可以信任的人,你剛才也體會到解憂之後美好的感受吧,這是常人夢寐以求得到的力量。供養小主雖然需耗費不少的心力,但我和舞會的成員們都會一起來幫助你的,這點請你不必擔心。」郝姨以溫柔又帶點堅定的眼神問我說:「所以,你願意待下來嗎?」

我仔細想著郝姨說的內容。跳舞之神的求偶期到了,我加入舞會就得生育孩子,孕育期六個月,養育小主長達十年之久,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況且,母親會接受小主嗎?

跳舞之神鳴叫了,祂的求偶之聲迴盪在整個舞廳。牠意識到我即將會是下一個繼承人了嗎?

一個像是小蝌蚪的觸動在我的背上一閃而過。我想起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的泥巴道路上,不知怎麼的一群數不盡的蝌蚪窩在即將乾枯的小水漥裡,正逐步走向被烈日烤死的命運。遠看如一塊不停顫抖的黑色泥巴疙瘩。

蝌蚪的母親怎麼會選擇這麼危險的地方?或者說本來以為在一個廣闊安全的水域產卵孵化,但等到數日大水退去,才知道曾經以為無瑕的地方實則已經掉入了無法挽回的陷阱。

我很同情郝姨的遭遇,也因此才來到南夜大舞廳,但郝姨為何選擇我?是因為我有某些特質,還是我只不過是個替代的生育容器而已?郝姨某方面也是因為無法再供養另一位小主才不得不找我的吧?這些舞會成員,每個都是一個找下一個,究竟是救贖還是負擔,我有點無法很確定地想出答案。雖然剛才的解憂之舞確確實實是相當特別的經驗,但若他們是以此為餌來引誘我呢?從一開始跳舞之神舔著我的眼睛的時候,恐怕已經無法回頭了吧。

想到這裡,我心裡感到一股微微的憤怒,這些發亮的舞會成員們,背後藏有我看不見的臉。

此時此刻,遠處爬出來許多小小人來到我腳邊,近看是郝姨、善蟲先生、先前跟我說話的中年婦女、以及許許多多的舞會成員。他們圍繞在腳邊或唱或跳的,有些圍成一圈看著我竊竊私語,有幾個郝姨彷彿在取笑我,原本熟悉且面善的郝姨成了陰險的嘴臉。

怎麼會如此?跳舞不是結束了嗎,難道因為我剛剛的一絲埋怨的念頭,馬上就化做小小人了?我感到一陣羞恥,我的憤怒與猜疑在這裡一覽無遺。

「在跳舞之神的面前仇恨是無法隱藏的。若沒有把仇恨一次釋放出來,那麼就必須進行第二次跳舞。順著自己的內心,誠實地把感受表達出來吧,你必須挖掘最深層最微小的念頭,一個都不要放過,直到你完完全全地解憂乾淨,整個舞蹈才會結束。」郝姨平靜地說,「別害怕,盡情地踩下去吧,我們也都是這樣過來的。」

舞會成員們圍成一圈退開,冷冷地看著我,留我一個人在舞池裡。曾經是我尊敬的郝姨,如今成了小小人露出討人厭的臉在我腳下,這種變化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摩擦著手臂製造音樂,抬起我的右腳往郝姨踩下去,郝姨立刻凹陷在我的鞋底,湧出了濃稠的鮮血。一陣舒坦在我身體蔓延開來,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仇恨正在消失。我像沉浸在游泳池底部般的專注平和,任何複雜的意念都無法再困擾著我。我持續擺動著身體,踩著更多的舞會成員,我獨自跳著前所未有的優美舞蹈,沉醉在解憂的知覺裡,彷彿恢復到幼兒時期般的純淨、無垢。

我挪動著肩胛骨,試圖製造一個舒適柔軟的環境。

我想我已準備好孕育小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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