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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詮釋現實的能力 － 第十三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決審會議紀錄2之2
圖◎王孟婷
時間：2017年10月7日下午2時
短篇小說獎決審會議現場。
地點：《自由時報》一樓會議室
決審委員：李有成、林俊頴、范銘如、楊翠、廖輝英（依姓氏筆畫排列）
記錄◎孫梓評 攝影◎陳奕全 圖◎王孟婷
〈第二次青春〉
楊翠：這篇小說有三個部分處理得很好。其一是「變性」議題由親子二人一起面對，孩子吃荷爾蒙變性，母親則一直為她尋找能順利度過第二次青春的藥，母女之間的扣合點，讀來滿感動的。其二是「第二次青春」的意象：重生、重新轉世成人、或最後那傷口不能痊癒……作者到位地寫出與痛共存的過程。其三是作者把「美人魚」詮釋為雙重存在，而非特指陰或陽，一如小說人物希望從男變女，但這社會卻又不斷把人標誌成「男」或「女」，因此不管成為哪一種性別，彷彿都有一個匱乏存在。台灣漢人傳統習俗有所謂「栽花換斗」，一般是用蓮蕉花，小說中緊扣這個習俗，用的是紅、白百合。文字雖稍微文藝腔，但還算乾淨、清楚。
李有成：寫同性戀的小說題材比較多，寫變性過程的好像不太多。讀到這篇小說的最後一句：「已經不痛了。」明明是大白話，但對我來說簡直是詩的句子──作者把變性的煎熬，用大家都看得懂的五個字給含納。花的意象跟小說人物有所關聯，處理得滿好的。整篇小說在敘事時，作者使用相當清楚的中文來寫；到了對話，則設法用閩南語表達，相互襯托，滿成功的。
廖輝英：我有點納悶，小說中母親對於孩子決定變性，是那樣百分之百配合，幾乎沒有掙扎，一個父、母親絕對不會這樣的。由於小說中顯示出過度的快樂，迎合，順從與同意，我反而覺得比較不自然。變性會遇到的許多辛苦與困難，應不是如作者所寫的這樣順遂。
林俊頴：這篇讀起來很順暢，台語文的古雅運用，也寫得非常好，但關於變性的實際狀況，作者可能想得太簡單了。無論紅花、白花，或美人魚的意象，都是過於理所當然的想像。此外，小說人物決定變性時，起碼已三十五歲了，但他一路走來的心理歷程，包括跟父、母親如何互動，幾乎都是空缺的。
李有成：因為是短篇小說，無法處理那麼多變性的前製作業，篇幅不夠，只能比較濃縮地寫。
楊翠：其實作者在小說中，寫因變性而執行的「擴張術」還是滿細膩的。
范銘如：太多珠玉在前，因此現在關於LGBT的題材真的很難寫──如何再推陳出新？這篇寫得中規中矩，有一點美化與簡化，也有點太政治正確。在母親完全支持的愛的環境下，小說人物竟也完全可以克服自己的身體。因為太美好，就顯得很表面。
〈手煞車〉
范銘如：〈阿尼在暗房〉的主角是魯蛇，這一篇的主角則是老魯蛇，完全搞不清楚社會狀況，作者描述了很多他的心事，是這幾年參賽作品裡，比較少看到的角色，願意給它一點支持。
廖輝英：此篇主角是很常見的小人物，他的所有表現都符合他的人格，職業與當下的處境。非關男女或色情與否，人生偶爾會有那種down到低點的時候，那低點包括家庭，情欲，人生的種種，而身陷在一個名為魯蛇的暫時的小窟窿。對小說主角來說，性的想像，是轉機的可能，彷彿因此可以超越以往平凡、守規矩的人生。結果冒險失敗了，他回到原來的人生。其實，每一個行業都有這樣的性別攻防戰。作者把那男人從輕浮的表現變回教練的派頭，寫實、貼切且自然地寫出來。這是一個小人物「小小的奮鬥史」。
〈偷生〉
楊翠：這篇的好處是用兩段非常反差的故事情節，去談進行式的瀕死經驗──性也是瀕死的情境。交錯的寫法有其聰明度，雖然有時又太工整了。作者無論寫死或性，文字都還滿到位的，小說中描寫母親「熱衷所有能夠不要死的偏方，可是對於活，失去了興致。」寫出了很矛盾的生存姿態：非常用力地不要死，卻忘記活是什麼；性也一樣，非常用力在性上面，事實上是一種荒蕪。
廖輝英：小說中的母親只剩六個月生命，吃藥可以再延遲一個月，然而那壽命的品質是非常不好的，可說是偷來的。小說中的女兒，則從網路找到一個炮友，她的性愛技巧可能不錯，但那個男的已婚，有小孩，這一份偷情是死棋。兩種「偷」都是絕望的。一個是安靜的絕望，跟死亡硬碰硬；另一個在歡愛後爭執，也是硬碰硬──顯見兩條敘事線索是互有協調的。小說中寫那個老女人在等死，死亡其實沒那麼可怕，人怕的是死亡來臨前會迎來什麼。母女害怕地等待著，最後都等到了「死期」，這和標題「偷生」是非常悲哀的呼應。
林俊頴：這篇小說顯而易見想要描寫用性來對抗死亡，我只有一個疑問：小說中出現的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人稱有時候有點混亂，無法分辨小說中的「他」指的是誰。
楊翠：「他」指的應是父親。
李有成：這篇小說裡性愛場面的敘述非常露骨，並非露骨的書寫不對，而是，有其必要嗎？
范銘如：確實，我認同作者在性方面的操作太用力了，顯得不會寫死。同時，兩條線的交織實在過於規律、機械。
四票作品
〈刣雞蔡仔〉
范銘如：就小說寫作技術來說，這篇非常純熟，有節有度，何時要驚嚇讀者，高潮點在哪，迴轉時還懂得給你一張罰單──留下餘韻。通篇無論敘述或對話都用台語寫，雖然小地方可能還有點卡卡的，或是有時刻意粗鄙，但因蔡仔在市場討生活，脾氣又暴躁，他講的話完全符合其身分與個性。要用國語描寫殺雞已經很難，還全程用台語寫，那是特別困難。並且，專注在台語寫作的小說常會把重點放在推敲台語文上，文學該有的布局好像變得不甚重要，但這篇的語文跟小說敘事非常均衡。包括最後也會知道為何過程中一直談及閹雞。文學的敘事與布置都考慮到了。唯一缺點是雖很成熟，但讀時會覺得：作者在操弄我，沒有打動我。
楊翠：整個敘事節奏感很好，故事充滿迴旋轉折起伏，用台語進行細節的描述，但不顯扞格。市場的臨場感非常鮮活，蔡仔的人物形象、文字跟故事的主題，高度密合。作者很會寫故事，但情感的滲透性相對不足。有些地方的設計，比如阿華跟秋月的關係，很有巧思。在小說中寫電宰場，也是過去從沒有讀過的，包括其中可能有官商勾結的問題，這個主題不是很抽象、有社會現實性，但作者以沒那麼刻意、擦邊球的方式去寫。
廖輝英：這篇最精采之處，是蔡仔跟三個女人之間的互動。他和賣麻糬的麗玉箭在弦上，就要發生性關係之際，卻想起自己的老婆阿華跟秋月之間曖昧的互動，可以得知秋月對蔡仔造成了挑戰──蔡仔面臨很多生命轉折：職場改變，不能殺雞；婚姻生活改變，太太不跟他做愛。當阿華生病、信教、不想殺雞，秋月來代替，專業技術幾乎與蔡仔齊等，好像多一個人要來搶他太太。因此，整篇小說要說的事情非常明確，但不明講出來。
李有成：這篇小說其實滿複雜的。放到一個更大的格局來看，也可視為現代文明對傳統的打擊。當然改用電宰有衛生等種種考量，但不能殺雞是對蔡仔專業的否定，也引申到對他性能力的否定：他的人生被閹割了。所以從頭到尾，閹雞的意象不斷出現。而過去，我們看同性戀小說，很多是描寫中產階級、都會的。現在把這題材放進庶民生活裡，也非常自然，從姊妹情誼延伸至同性戀的境界去。作者在這方面的經營，是相當成功的，相當盡責在處理一個很不容易寫的議題。
林俊頴：這篇讀來好老舊的氣息。通篇台語文書寫是很稱職，完全吻合了市井人物的聲腔表情。我的疑問是，作者的台語文書寫處理外在、動作的順暢，到了要深入內心、情感時恐怕是很大的困難與考驗，只能點到為止？因此整篇顯得扁平，一個個場景走馬燈似地晃過去。
廖輝英：因為蔡仔是殺雞的，也許不會有太稠密的心理活動？
李有成：就主角的設定來說，這樣的處理是對的；就作者的技巧而言，則有點覺得閹雞和性之間的連結，太明顯了。
〈拳縫糾結的玫瑰〉
范銘如：這篇也是特殊議題，因此容易在競賽中躍出。前面的敘述有點凌亂，直到中後段的故事爬梳，主角的個性與情感才比較清楚。其好處是結合社會議題，無論性的描述、新的科技，該有的都有。但這樣煽情的題材，還好沒有寫得太過。結尾也滿勵志的：小說主角想要去幫忙因為他跌倒的那個人。文字也很不錯。
楊翠：作者寫小說人物的幻肢、幻痛，而他的性，又能扣緊那種虛幻感覺，「膨脹堅硬的下體成為肉身最真實的延伸」；因為幻肢經驗，性的想像與執著，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此外，作者藉由小說中那個「港邊晴倉庫」，把人物內心世界寫得更加深刻──他通常像怪物一樣被觀看，但在倉庫裡，他得以透過監視器，成為神一樣的存在，成為一個觀看者。缺點是結構比較拖沓，若干文字或意象、甚至題目，沒那麼精確。整體來說，不是那麼成熟的小說，但是比較能打動讀者。
廖輝英：這篇小說人物是一個心臟強大的人，所以他想爭取工作，不要在家裡繼續接受媽媽照顧，要找一個他可以掌控的東西──就算是透過監視器。
李有成：這是一個殘缺而想追求完整的故事。主角透過性，追求完整，也追求生活與工作。彷彿有一個往正面去的力量在推動著他。特別是小說結尾的描寫，如此，也給「自由」一個比較新的意義。
林俊頴：這是文藝腔雕琢得最嚴重、最失控的一篇，讓一個青少年的內心聲音不時吐出「濃得化不開」的詩句，是在破壞這篇小說，改成第三人稱的全知觀點或許會好一些。最後的收尾也太濫情。
所有獲票作品討論完畢。因為一票作品皆未獲其他評審支持，評審決議，第二次投票從六篇獲得二票以上的作品中，挑選五篇給分，最高5分，最低1分。結果依得分高低排序如下：
〈刣雞蔡仔〉24分
（李有成5分、林俊頴5分、范銘如4分、楊翠5分、廖輝英5分）
〈淡淡的，三月天〉16分
（李有成4分、林俊頴4分、范銘如5分、楊翠2分、廖輝英1分）
〈拳縫糾結的玫瑰〉13分
（李有成3分、范銘如3分、楊翠3分、廖輝英4分）
〈第二次青春〉10分
（李有成2分、林俊頴3分、范銘如1分、楊翠4分）
〈手煞車〉8分
（李有成1分、林俊頴2分、范銘如2分、廖輝英3分）
〈偷生〉4分
（林俊頴1分、楊翠1分、廖輝英2分）
評審決議依得分高低，由〈刣雞蔡仔〉獲得首獎，二獎為〈淡淡的，三月天〉，三獎為〈拳縫糾結的玫瑰〉。〈第二次青春〉、〈手煞車〉兩篇同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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