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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三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首獎】 刣雞蔡仔

2017/12/05 06:00

圖◎阿尼默

作者簡介:

圖◎阿尼默

圖◎阿尼默

陳東海

陳東海,1962年生,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國立台南師院鄉研所畢。現任台南市國中國文科教師。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短篇小說獎、台中文學獎短篇小說類獎,作品散見報章副刊。

得獎感言:

密涅瓦的貓頭鷹只在薄暮降臨時悄然飛起。

寫小說是一種方式――用感性文字駕馭入夜後、獨處時如貓頭鷹胡亂衝撞的理性,這是既喧囂又孤獨的趣味。

衷心感謝願意容忍這篇小說的瑕疵,肯定其中閃現情感與理性的評審先生。

刣雞蔡仔

◎陳東海 圖◎阿尼默

天色熹微,市仔的停車場猶無偌濟車輛,蔡仔急彎急擋,帆布貨車拄好甩入停車格,副駕駛座的秋月額頭磕著正爿的車窗,嘴內嘈嘈念著:「慢點、慢點。」蔡仔心內冷笑,查某人就是查某人,驚東驚西!

車後廂的鐵籠仔「碰!」一聲,坦敧摔落來,伊自後照鏡看,籠仔內彼四隻大閹雞猶原跔低闔目、文風不動。蔡仔搖頭幹譙:真正不知死活的禽牲!

這是平常時,若換做初二、十六做牙拜神,市仔內內外外攏是人車滾滾,停車場亦會排攤位,彼時貨車進出攏有問題,哪會當像這陣囂掰假???

蔡仔開門落車,拄好對著吊佇圍牆邊,市場自治會的宣導布條:「即日起本市場全面禁止宰殺活禽」,伊看著紅布條顯目的白色大字,咳痰隨著「幹」字,氣怫怫呸落。秋月當做無聽亦無看著,家己用手攄車卸貨,攄入市場內。

兩點鐘前,透早四點半,蔡仔共秋月著開始工作,伊兩人穿著塑膠雨鞋,行佇四界攏是雞糞、雞毛的肉雞批發市,蔡仔是老主顧,行口的雞販仔攏相爭派菸、送檳榔,推銷拄即運來的活雞仔。蔡仔身軀矮肥,佇批發市場內卻是自信滿滿,伊指揮秋月驗看行口的雞隻:雞喙尖、翅尾尖、爪節尖,胸腹厚,「三尖一厚」的仿仔,才有正土雞的口感。然後,伊家己走入後頭,自大雞籠內揀珍珠大閹雞──彼是早前人客注文的。

雞髻萎垂、頭面粉白、體格粗勇、足十二斤。熟度拄好的閹雞,油層分布齊勻、肉質幼嫩,絕對無臭臊味。揀閹雞,倚靠的是智慧共經驗,先前阿華學袂來,現在的秋月亦無辦法。

了後,蔡仔高聲喊喝,催趕雞販仔裝籠、上貨車,秋月揀的仿仔雞猶需要送電宰場。電宰場距離批發市無遠,但是做零售的雞販仔攏趕佇這陣入場,零售市仔禁止刣活禽了後,單是電宰領號、排隊至少著等兩個小時。

等候電宰的時間,蔡仔共秋月就近吃早頓。自透早至這時,秋月攏無話句,無論是揀雞仔,猶是吃飯的時陣,蔡仔著無仝,無幹譙著食袂落腹。

「幹!刣雞販仔不准刣雞,這是啥洨?」蔡仔愈罵火氣愈大:「禁刣活雞,分明是官商勾結,電刣現起五元,想看一透早多賺幾百萬?孤門獨市的生意,爽著電宰場的頭家。使恁娘咧,這陣電宰場開公司、閣兼批發,雞販仔批刣便的電宰雞,毋免揀雞、毋免刣雞,凊采人會曉7-11『歡迎光臨』、『謝謝光臨』的,攏會使來做雞販仔賣雞肉!」

「啪!」秋月聽著起厭懶,甩落碗筷。

蔡仔一陣驚嚇、噤聲,這時著會想起牽手阿華的好處。

阿華好性彼真是無話講,來行口揀雞時,若無合蔡仔的意,外家的祖公、外嬤攏會予伊請出來幹譙,罵甲閣再歹聽,伊亦是頭犁犁,有時猶著輕聲道歉。平常時,蔡仔若是罵東詈西當做消遣,伊嘛著小心陪笑,恐驚打壞蔡仔的好心情。秋月是外人,毋比阿華,袂堪著聽粗話幹譙,甩碗筷猶好,有時起惡面,睨目、翻桌、垃圾話直接罵返去攏會。秋月之前亦講足清楚:刣雞、賣雞肉攏是幫阿華的忙,無可能為賺彼幾百元的工錢吞忍受氣。

秋月原本是佇市仔口擺路邊攤,專門賣打摔按摩的藥洗、青草膏。市場自治會整頓市仔的時陣,秋月掮著帆布袋仔四界閃避。阿華看著心軟,招呼伊過來合攤位。蔡仔租的攤位有三大格,驚予人笑無肚量,雖然袂爽,亦無開嘴反對。此後,秋月固定時間攏會來借半格攤位用。蔡仔顧念阿華共伊有話講,而且格位的租金、清潔費,秋月攏照行情分伻,蔡仔當然愈歹勢講東講西。

彼時刣雞的生理好做,特別是年節大日,買雞做牲禮的人客圍佇攤前滿滿是。蔡仔刣雞的手攏無歇,舞著刣雞刀嚷阿華掠雞、阿華剁雞、阿華稱斤、阿華收錢……阿華手腳慢頓,蔡仔的雷公性著發作,什麼垃圾話攏譙出嘴。秋月聽甲皺眉頭,有時聽袂落亦會過來鬥應付人客,蔡仔面皮閣較厚,看著秋月,幹譙聲亦會加減收斂。後來,阿華著想欲倩秋月來鬥相共。

「賣膏藥哪賺有吃?病院診所刷健保卡,醫生著免費送一堆藥膏、貼布,恁彼種地下工廠的雜牌貨,猶有啥麼人會開錢買?看你顧攤顧歸日,總賺敢有五百元?若來跟阮學刣雞、賣雞肉,蔡仔講日薪無一千嘛有八百。」阿華共秋月商量時,蔡仔猶當做是佇講笑,無想著伊是講真的,而且秋月考慮過後竟然亦答應。

秋月做代誌確實是無地嫌。阿華的頭殼鈍,鬥陣幾十年,雞販仔的大小代誌猶著隨時點醒,秋月無仝款,清雞籠、洗攤位、起砧磨刀,腳手伶俐完全毋免交待,揀雞隻、送電宰、收下水腳料,攏是聽入耳著知影七、八分,甚至,連刣活雞這款工作伊亦有法度。

之前阿華學刣活雞,斤偌重的土雞著掠袂牢,落刀的時陣,腳手咇咇掣,雞仔吃痛,拖著猶袂斷的頷頸四界逃,紅熇熇的雞血噴甲滿滿是,蔡仔罵歸半年,著差無起腳動手。秋月起初亦毋敢動著活雞,雞仔拉出籠,晃翅展爪,嚨喉孔拚命叫,伊嘛揣路拚命閃。蔡仔掜雞翅、圈圓、搐頷頸,正手割喉、放血、雞頭,倒手搢入翅股,擲落土。彼毋成形的雞,佇土跤頂掣袂停,秋月看甲臉色反白,話講袂出嘴。蔡仔看著好笑:恁查某人著是淺薄,刣雞、賣雞這碗飯,敢是隨便著捧得起?

想袂到,才隔日,秋月無師自通,亦會掠雞、亦會刣雞。伊伸手入雞籠,輕手安搭雞尻脊,然後掌心罩著雞頭,彼雞仔著袂閃、袂躲、亦袂啼,隨伊擺弄,拉出籠仔外,猶佇烏暗眩,割喉放血,嘛攏無滾絞。秋月剁雞的手路亦是真奇怪,伊先摸雞仔的筋絡,然後,用尖刀亂戳,速度無偌緊,但自頭至尾攏無聲無說,和蔡仔厚砧重刀、囂掰砍剁的手路完全無仝。

阿華講秋月刣雞是藝術、若像變魔術,會當去電視台表演。秋月解釋講,有骨架的動物,經脈攏差不多,揤著穴道,雞仔嘛會眩戇,這佮催眠的道理相像。另外,雞仔的骨架簡單,對著骨節落刀,其實毋免用啥力,出憨力亦只是傷刀肉。阿華聽甲直直喊讚,講要學秋月這手功夫。

蔡仔恥笑講,秋月是大人耍囝仔齣頭,用這款方式刣雞,若是過去拚數量、算薪水,一日刣到暗嘛賺無三頓吃。

彼當時,阿華的身體猶好,蔡仔猶無想過叫秋月鬥刣雞。

阿華的身體變款,是這半年來的代誌。

起初是阿華時常唸著伊做的夢:

時間大約是下晡,阿華跔佇厝前剁雞。將近十斤重的閹雞,放過血、落過滾水,亦褪了雞毛。當然,刣雞的過程攏只有霧霧的印象。

然後,起刀剁雞頭,割翅股、剖骨腿,這个時陣電話響起。伊起身、入厝內,剁刀交倒手,正手拊過圍裙尾,提起電話筒,竟然無聲。伊貼耳仔認真聽,才勉強聽著貓仔共家己心跳的聲音。伊對著厝外探,一隻毛草嘈雜的野貓拄好跳上厝邊的雨棚,動作猶真優雅,閣看詳細,貓仔拄好亦歪頭佮伊對相,嘴內咬著大雞腿。

是閹雞腿!阿華起青狂,放落電話衝出門,剁刀順手甩出,彼隻野貓袂赴閃(凡勢是毋想閃),頭殼自頷頸削甲齊齊,順雨棚仔輾落來,目睭瞌瞌、嘴內雞腿猶原咬緊緊,阿華倒手提貓頭,正手從嘴內的尖牙扯出雞腿。忽然,貓仔的目睭展開睨人,阿華著青驚……

阿華講,這个夢三兩日著來鬧一擺,情景攏一模一樣。

「夫妻行房次數太少,氣鬱、著內傷才會做彼款夢,」蔡仔笑甲真曖昧,伊講:「做兵時部隊師對抗,攻山頭,連續四暝五日行軍,毋管是睏野外、睏營區,闔目著會做眠夢:刣雞放血,刀不論按怎磨猶原袂利,拚死出力,雞頷頸著是割袂開,刣十偌籠的雞仔,攏是歪膏揤斜的刀嘴,雞仔噴血猶會咯咯叫。半暝清醒過,頭殼內猶是血腮腮,彼才是恐怖。結果哩,師對抗演習結束,班長招阮轉戰大小旅社去「刣雞」,日操暝亦操,氣透了後,什麼惡夢嘛攏無。」

阿華毋信彼種痟話。蔡仔自來粗魯拗蠻,佮伊行房根本著是大惡夢。更年期彼陣,因為經期紊亂佮蔡仔分房睏,阿華總算鬆了一口氣。彼時,蔡仔猶喝聲阿華,是找藉口閃避,時常恐嚇:「恁爸若去找別人消火,妳著莫後悔!」阿華嘴頭無講,心內猶真願意伊提錢去外面開查某。

剁貓仔的夢,阿華問過講堂的師父。師父講:夢是前世、今生、未來的延續,其中的因果,外人無從了解,只能倚靠家己詳細悟解。無偌久阿華著想起,二十偌年來刣過的雞千萬隻,若論造業,彼一定是重重疊疊算袂了。

伊佮蔡仔商量,莫閣做刣活雞的生意,有年歲的人,殺生沐血亦莫適合。彼日蔡仔的心情好,以為阿華無聊愛開講,著笑笑辯解:「刣雞有報應,按呢刣魚蝦鱉、牛羊豬呢?無人刣、無物吃,人敢會活?」

阿華憨直,講起師父的提醒,殺生造業害真濟人無子無兒、無後嗣。

聽著「無子無兒、無後嗣」,蔡仔著掠狂起呸面:

「幹恁老師咧,你袂生牽拖是恁爸刣雞的報應?彼種痟話你亦聽?」

「行口、市場的雞販仔遮多,有偌濟像你生無半隻虎蠅、魍仔的?」

「佇外面,人攏暗笑恁爸若像無卵脬的閹雞,恁爸敢有講你一句半句?你顛倒怨歎是恁爸刣雞害的!幹,莫刣雞,賺啥洨吃?」

此後,佇市仔人來客去,蔡仔算是勉強吞忍。歇息返家,幹譙著隔時不隔日了,「恁爸拚甲無暝無日,買地起厝、顧家顧某,造什麼業?刣雞賺的是辛苦錢,會有報應?啥洨天理?幹恁娘,幹恁老師卡好咧!」若多喝幾杯,火氣愈大,著開始摔桌翻椅,有時嚇驚著厝邊頭尾,眾人來叫門關心,蔡仔抵好藉酒膽起酒痟,當著厝邊的面,亂七八糟地訕削阿華,什麼夢著禽牲、碰著鬼啦、袂生啦、欠幹啦。

無偌久,阿華著出代誌了。

亦算是好運,彼日暗時蔡仔啉三罐麥仔酒,脹膀胱睏袂去。半暝起床,拄攄開浴間門,著嚇甲尻脊拚凊汗──阿華縮佇浴間的邊仔角,舉頭翻白仁睨著伊,正手扲尖刀,倒手節像雞頷頸予人割出寸偌的孔嘴,凊紅的血跡從手節滴落白色的地磚,慢慢湠開。

蔡仔趕狂喊救護車、送急診,自半暝舞弄至天光,聶著一垺尿也袂記著放。

醫生私底下對蔡仔講:阿華是嚴重憂鬱症,必須多關心,若無會真嚴重。蔡仔聽著,內心卻是暗暗幹譙,分明是卡著陰,神經起錯亂,阿華痟朝山、拜廟、問師父,想嘛知影早晚會出事。

之後,阿華攏是覕厝內無愛出門,蔡仔亦鬱悶甲無法度做生理。雞肉攤停睏彼幾日,秋月時常來看阿華,逐擺來攏共阿華有講有笑。所以,後來阿華叫蔡仔款房間,予秋月搬來厝內住,猶拜託秋月頂替伊去佮蔡仔鬥陣做生理,蔡仔攏總隨著點頭答應。蔡仔住的是三樓透天厝,房間很冗剩,秋月搬來住當然無問題,何況做雞肉生理,逐日拚透早,秋月若接阿華的工作,當然是住鬥陣較利便。更實際的是,秋月會當照顧阿華,蔡仔認真想過:阿華若像早前閣再亂舞一擺,恐驚伊嘛亦會著憂鬱症。

坦白講,蔡仔對秋月始終無啥好印象,甚至猶有淡薄仔討厭。秋月、阿華攏將近五十,但是阿華白肉底,看起來幼秀款,秋月生成大鼻重眉,烏肉粗皮,雖然獨身,實在嘛無啥看頭。平常時對蔡仔又閣無話無句、無好臉色,佇行口揀雞仔的時陣,猶會勉強聽蔡仔的,若是佇市場擺攤、招呼人客著攏是家己來。再講,秋月接阿華無偌久,市場著禁止刣活雞,雞肉生意差足濟,蔡仔一个人顧攤嘛會使。但是,無論如何,厝內無秋月猶是袂使。

阿華的痟病不時會發作,磕袂著面色反白、流凊汗、全身軀痠軟痛,著親像著雞災的破病雞,蔡仔心狂火著,買一堆電視的廣告藥,不過攏無效。秋月罵蔡仔無智識:敢毋知影便藥食濟會傷肝、傷腰子?伊講像阿華這款情形,著愛時常掠龍、放筋絡,拄好這是伊的專門科。

秋月佇房間內幫阿華掠筋絡的時陣,蔡仔坐佇客廳看電視,伊愛聽彼款電視名嘴鬥嘴鼓,五四三濫糝講。

房間門無全關貼,搬徙身軀,用目尾就看會著房間內秋月提藥洗、草藥膏幫坐佇床頭的阿華掠龍,由鬢邊、頭頂、頷頸,至肩胛、半腰、跤手。阿華出汗喊熱,秋月幫伊褪內衫、褪奶帕仔。

印象中阿華幼秀的奶頭,若像愈來愈豐滿,亦愈來愈可愛。然後,秋月叫阿華覆佇眠床,開始掠跤底,蔡仔看無秋月的手路,只有聽見阿華哀爸叫母的喊咻聲,蔡仔反頭假做看電視,恥笑阿華是家己討皮痛。秋月的手無停,掠小腿、大腿,掠至大腿骱邊的時陣,阿華喊咻的聲音變小,只剩兩人「嘻嘻嘩嘩」的笑聲,後來著是「嗯哼嗯哼」彼款曖昧的聲音,蔡仔聽甲心頭癢癢──少年時佇眠床上,亦無聽過阿華叫這款聲調。

秋月掠龍是真功夫。蔡仔刣三十偌年的雞,嘛是真功夫。

早前刣雞、賣雞,賺的是技術錢。雞販仔著先佇行口揀半熟的仿仔雞,找所在加肥飼二十日,雞仔到分,肉質才會提升。市仔擺攤位時,數十籠活雞分做兩排重疊。人客現揀、現掠、現刣,無啥麼叫做「刣便的」──放過血的雞仔,差不多點半鐘,油質、甜分攏流失去,肉質變焦、變粗澀,哪食會落喉?透早至頂晡,掠雞、刣雞、剁雞,蔡仔的手攏無歇睏,刣雞仔著愛靠這款功夫、拚時間、賣凊鮮,生理才做會在。

市場內禁止刣活雞,凊鮮的雞肉著變做是佇講笑詼。雞販仔往復行口、電宰場,隨便著愛點偌鐘。至零售市仔,拆袋、擺攤、開市,已經是兩點鐘後,雞肉開始出白霧、起臭臊,這種雞肉賣予人客,實在是卸面子。

蔡仔曾經找市場自治會講理:「啥人欲買電宰雞?自治會出這種規定,是佇裝痟的呢?」自治會的人解釋:禁宰活禽是政府的政策,佮市場無關係。

蔡仔亦是聽袂落:「半仿仔、飼料雞送電宰,有人欲買,雞販仔減賺寡亦會使。若像閹雞呢?十二、三斤的大隻雞超重,電宰場處理費加倍,閹雞一斤成本多貴十元,電宰後若賣毋出去,著剁做普通肉雞仔賣,連工帶料又閣了四十,賣一隻閹雞現了五、六百。幹!這是官商勾結,欲逼死刣雞的!」

自治會的人知影蔡仔雷公性,聽伊鬧過幾擺後,只好要求蔡仔簽名家己約束,證明自治會已經有通知市場禁宰的規定,蔡仔若無法遵守,有代誌必須家己負責。然後,對蔡仔佇市場內刣雞著準做無看見、毋知影。

其實,自從阿華出代誌,蔡仔亦真少刣活雞──閹雞除外。閹雞的利潤好,一隻抵五、六隻肉雞,但是刣閹雞亦無簡單,隨便攏是十偌斤重的大角色,喙尖雞爪利,掠狂滾絞起來,著算蔡仔這種熟手,無細膩亦是全身軀烏青凝血。其他的雞販仔改賣電宰雞之後,無刣活雞,閹雞閣較免講。

蔡仔刣的閹雞是純正珍珠雞公,體型粗、肉層厚,褪毛了後,雞皮頂有齊勻的金黃色油花,料理的時陣,油花滲透入雞肉纖維,肉質變成幼軟滑溜。所以,就算是簡單的水煮白切,吃著嘛會續嘴。找蔡仔買閹雞的攏是老顧客,進前一日注文,隔轉日現刣交貨。現刣的閹雞省電宰費用,又閣是歸隻賣,毋像肉雞、仿仔雞粗俗,切爿買賣,費氣費觸閣薄利。其實,賺錢猶是小事,對蔡仔來講,若袂使刣雞,「刣雞蔡仔」變成「唬爛蔡仔」,彼著真正是見笑代。

這日頂晡,開市了後佮往常無啥差別。有歐巴桑怨歎雞肉吃厭,毋知欲買啥?秋月笑面打招呼,又閣熱心提供料理菜單:重口味的有三杯啦、煮清的有燉香菇啦、海南雞肉飯較奇巧、爆蔥禽胸好配飯……歐巴桑嘴雜雜念,猶是剖爿隻肉雞,秋月一面開講,一面掠雞撩皮、戳骨、取肉,手路輾轉無輸蔡仔。

時間愈晚,秋月的生理愈好。蔡仔顛倒反常,大閹雞到這陣毋才刣兩隻,人客注文的四隻閹雞,有兩个來交,猶剩兩隻──有一个來講抱歉,臨時換做兩隻土雞仔,蔡仔親手幫伊揀兩隻較肥的,擲予秋月稱重,又閣激笑面講:「仿仔若會曉揀,口感嘛無輸閹雞哪!」另外一个自攤位對面經過,嘴尾連一句「歹勢」亦無,蔡仔心內非常袂爽。

這時,賣麻糍的麗玉倚近來,頂身穿的是寶石藍色的落襟衫,奶巡顯目,下面是玻璃絲的束褲,伊的目神閃過秋月,對著蔡仔勾目尾。麗玉稅厝佇市場附近,離婚了後,穿插愈來愈妖嬌美麗,腰束、奶噗、尻倉硬硞硞,蔡仔看甲目睭攏毋甘??,彼種身材,按怎看嘛無像四十偌。

麗玉倚佇蔡仔身邊,目睭先看攤位後壁雞籠的閹雞,然後貼佇伊的耳空邊嗤嗤呲呲。忽然──

「幹!」蔡仔面色一陣青一陣白,㨪開麗玉的手,心狂火著衝出去。秋月感覺莫名其妙,袂赴反應,徛佇身邊的麗玉亦無阻擋。

「新來的,你目洨烏白講啥?」蔡仔直透衝市場後尾,搝著新來的雞販仔的衫仔領,橫霸霸大聲嚷:「啥麼假閹雞?正閹雞?你賣便雞仔知啥洨!」

新來的著青驚,雄雄變大舌,身邊的查某人,趕緊挌開蔡仔,猶輕聲細說回失禮,「這个人,生手學做生理,袂曉、講毋著話,頭家恁大人有大量,予我拜託……」又閣越頭罵查埔人:「你彼支死人嘴,是按怎攏教袂曉?」

其他的販仔看著蔡仔掠狂,攏集過來,秋月亦趕到位,勸蔡仔煞煞去。蔡仔看著人濟,顛倒愈譙愈歹聽:「恁爸自少年開始刣雞,彼時你猶毋知是佗位的孤魂野鬼,這陣??鳥毛發猶袂齊,亦敢洗恁爸的面,講恁爸賣的是假閹雞!一斤多貴十五元!」

一陣混亂了後,新來的予牽手喝聲,頓頭回失禮,眾人順勢苦勸蔡仔來去,蔡仔行無幾步,猶袂死心,閣返頭那對人厝內的祖公外媽連聲幹譙,亦毋管返頭拄好對著秋月。麗玉站高山看馬相踢,感覺好笑,心想:若是無相識、毋知頭尾的,一定會當做蔡仔佇幹譙秋月。

了後,秋月繼續腳手伶俐地應付人客。蔡仔無聊四界看,目睭看著籠仔內彼兩隻猶袂刣的閹雞,心頭煞雄雄起驚惶,閣看詳細,愈看愈奇怪,倒手爿彼隻的雞髻比正手爿的高挺,面色嘛較脹紅,認真看亦正經像閹無清氣。不而過,明明白白足十二斤,若是假閹雞亦無應該有這款斤兩!

蔡仔愈想愈懊惱,毋知影是予彼个菜鳥仔惹起的火氣猶未消,抑是為彼隻怪閹雞激心。鬱卒一陣後,蔡仔伸手入雞籠仔,掠彼隻雞髻挺高的紅臉閹雞出來,倒手掜雞翅、腳頭趺壓雞胛脊,雞頷頸揪直,正手攑尖刀??落,凊血噴出,袂赴啼叫,亦無啥絞滾,馬上袂振袂動。

擲入燒水燙毛、褪毛,蔡仔總算透了一口氣。伊呼噓仔假鎮靜,親像無要無緊佇清理雞腹內,竟然撏出孤粒、尾指大的「雞卵脬」。伊順手連同雞毛、屎尿、糞埽擲掉,然後雞身剖爿、分切。大雞腿豐滿、翅股厚身、禽胸油質柑仔黃帶芳氣,完全無缺點,蔡仔看了真滿意,獨獨紅赤的雞頭、雞髻猶是真礙目,所以三兩刀隨便剁過,亦擲落糞埽堆。

剁好的珍珠閹雞分做兩袋放佇邊仔角,蔡仔心頭猶原起高落低,秋月看東看西,恐驚是會開嘴問起……蔡仔心肝掠橫,提著兩袋雞肉,無聲無說著行對市場外去,心內猶按算說,秋月若厚話愛問,亦莫插洨伊。好佳哉,秋月啥話亦無問起。

市仔口日頭炎熱,蔡仔目睭沙微四界看,想著麗玉的厝是佇市場後,所以,轉彎行往後頭。麗玉的所在真好認,兩層樓的老厝,包麻糍的手攄車停佇門口。

蔡仔揤電鈴,無反應,亦聽袂著厝內的電鈴聲。無定著是電鈴故障,蔡仔毋知欲按怎,拄想欲閣揤落,小門竟然自動現開。

麗玉自厝內招呼蔡仔。蔡仔應聲後反手關門、進客廳。麗玉自樓頂行落來,這陣穿的是米白色現胸、細肩帶的洋裝,貼身、半透明的布質予伊前噗後翹的身材全無掩罩。

蔡仔驚一著,佇厝內煞愈穿愈媠。蔡仔看甲踅神,啥話攏講袂出嘴。之後,才想著是來說謝的。

麗玉嘴笑目笑講,老朋友說啥謝啦?彼个菜鳥仔袂曉禮數,著是需要你這種前輩來教乖。蔡仔憨憨仔笑,兩袋雞肉順手送予麗玉,猶再三交待:現刣的閹雞,趁凊煮才袂拍損。

麗玉亦毋客氣,提著閹雞,越身囥入客廳的冰箱,屈腰跔低,胸前隨著開現,一透至底,全無圍遮,蔡仔站高看低,深落的奶溝、黑色蕾絲的奶帕、網紗的內褲攏清清楚楚。

麗玉舉頭起身的時陣,蔡仔的目神袂赴閃避。麗玉趕緊用手掩住胸前,蔡仔自耳根至頷頸一陣赤熱。麗玉對蔡仔文文仔笑,講伊毋止無正經,又閣愛吃假細膩。

然後,牽著蔡仔過去坐膨椅,原先只是摸蔡仔的手,怨歎按怎這陣仔攏無來相找?之後,著倚佇伊的胸坎摸挲。蔡仔鼻著伊身軀的香粉味,起初略略仔激鼻,愈鼻煞愈感覺心頭撓癢。麗玉豐滿柔軟的胸前又閣刁意故壓佇伊的手股邊,蔡仔感覺起烏暗眩,雄雄翻身,著壓佇麗玉的身軀頂,攬腰、摸奶、揪拉鍊。

麗玉咯咯笑,亦無阻擋,只有輕聲吩咐:「哎,毋通扯壞新的洋裝,頂晡才買的,猶佇試穿的!」

蔡仔毋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往洋裝內底挲、扯奶帕、褪內褲。麗玉這陣才輕輕掠著伊的手、假無意喊:「袂使啦、袂使啦,按呢對不起阿華姊仔哪!」

蔡仔稍躊躇一下,才應講,阿華老早著毋興這種代誌!

麗玉吐大氣、含下唇,若像真勉強:「唉呀,好啦、好啦,我按呢是幫阿華姊,毋是賣身予你唷。」然後,家己褪落洋裝、奶帕、內褲,疊佇茶桌仔頂。

蔡仔摸著伊白泡泡的身軀,雖然是四、五十的人,但是生疏、金滑、柔軟、溫暖的種種感覺猶是予人非常滿意。了後,麗玉案內蔡仔入房間、上眠床、褪掉伊的內褲,覆佇伊的下身,輕手摸挲、攄高捋低。蔡仔心頭悶悶發癢,強強欲譁出聲,翻身侹著硬硞硞的家私,擘開麗玉的大腿……拄準備好欲插入,阿華共秋月赤身裸體的情景,突然佇蔡仔的頭殼內放大──

彼日半暝,蔡仔聽著樓跤窸窸窣窣的聲響,樓跤是阿華、秋月的房間,秋月無佇房間內,阿華的房間,自窗仔門的空縫看,有床頭燈微弱的光線,亦看會著房間內有阿華共秋月。

阿華輕聲啼哭,秋月甲伊攬牢牢,輕聲細說佇安慰伊,後來阿華無出聲,秋月慢慢褪掉伊的短衫、奶帕,正手摸著伊的胸坎、奶包,倒手牽著阿華的手,貼佇家己的胸前。阿華亦真配合,掀開伊的內衫,摸伊的奶頭,看來真熟手。

秋月共阿華的奶型攏真好看,無鬆冗下垂的老款,蔡仔煞那看那起畏寒。伊躡腳躡手閃返去樓頂房間,倒佇眠床頂目睭一瞌著若親像看著伊兩人,互相捧著對方豐滿柔軟的奶包,輕輕地咬、慢慢地舐,了後,雙手佇光溜溜的尻脊骿、尻倉䫌又摸又挲……手愈伸愈落,拊過內褲,無定著是直接扯落內褲,用手指頭抑是舌仔,伸入大腿底、下身……

蔡仔下身的家私瞬間垂落來,軟甲若像麻糍。

「敢是這暫仔勞累忝過頭?」麗玉覆佇彼丸麻糍頂頭,一面用嘴唚、用手擼,一面安慰講:「無要緊,阮是專科掛保證,無我弄袂起身的鳥仔,小等你著知影。」

蔡仔亦足認真佇挲伊的奶包、胛脊、尻倉䫌,但是下身始終厭懶無力,若親像放過血,軟膏膏的雞頷頸。

「你的小弟仔生相好看,」麗玉舉頭褒唆:「形體端正、色緻粉紅、無斑無痣,袂輸二十偌歲的少年家喔!」

雞頷頸猶原是愈挲愈軟,蔡仔捒走麗玉,起身提衫褲。麗玉坐佇眠床猶像是毋甘願,雜念講蔡仔的個性青狂,這款代誌敢會當急呢?蔡仔無應聲,恬恬自褲袋仔撏錢。麗玉睨著蔡仔,按怎攏毋收。

「無幫著忙嘛,閣再講猶毋是生疏的人客,哪有八百一千算遐精的?你看,你猶遮有心,專工刣閹雞來相送呢。」

「若無,暗頭仔閣過來,我十八般武藝猶袂盡展的哩!」蔡仔出門之前,麗玉猶閣偎伊的褲底輕手掠落。

市場內,秋月拄好佇整理攤位,看著蔡仔轉來,歇手倚近,交予伊市政府農業局聯合查緝小組開的紅色罰單。

「散市無偌久,查緝小組的官員有來,講著傳統市場禁止刣活雞已經宣導過遮爾久,是按怎猶有雞籠?有活雞仔?按照規定,開五千元的罰單,對罰單的內容、金額若有異議,可以準備相關的資料,提出申述。」

罰單的下面詳細寫著市場宰殺、陳列活禽的處罰規定:

一、陳列、展示活體行為,依《傳染病防治法》處五千至一萬五元罰鍰。

二、圈養活禽致環境汙染,依《廢棄物清理法》處一千二至六千元罰鍰。

三、現宰活禽販售,依《畜牧法》處二萬至十萬元罰鍰。

上開違規並勒令即日改善,主管機關得依法連續告發處罰。

罰單面頂紅色官印的印色猶袂焦,蔡仔的雙手予黗甲紅朱朱。

連刣百偌隻雞,嘛毋免沐手沐甲遮爾血腮腮,蔡仔想著一陣心酸,想欲怨歎:抓遮頂真,活雞仔的生理,正經是做袂落去啊……話到嘴邊,猶是強強轉彎──「使伊娘,刣雞仔是殺人放火呢?罰遮重!恁爸目睭金金等佇看,好幹三萬、五萬罰看嘜!」蔡仔猶原大聲幹譙。

秋月無閒佇搬東搬西放入貨車,連舉頭眼伊一下仔猶厭懶。顛倒是跔佇籠仔內彼隻刣無去的大閹雞,聽著蔡仔的聲嘯,雄雄企起,學著起??的雞公,展著翼股、滾顫雞毛、踉開雞腳爪,然後戇頭戇面共伊相對看。●

【評審意見】

起伏人生 ◎廖輝英

自從規定電宰、傳統市場不能殺雞之後,這行生意一瀉千里!幾十年來,賣雞殺雞,隨口幹譙,親像「老大仔」的刣雞蔡仔心情大壞,妻子阿華被自己刀砍的貓頭嚇壞,憂鬱成疾無法工作。改由原來租攤的秋月幫忙。秋月手腳伶俐,連蔡仔那一份師傅工很快都學起來;而且還會幫阿華掠龍、放筋絡,減輕病痛。蔡仔偷窺秋月幫阿華掠大腿、掠至大腿骱邊,阿華嗯嗯哼哼挺曖昧;那小小乳房好像變大變性感……

夜裡蔡仔開門求歡卻被阿華拒絕……

沒幾日,市場賣麻糍的離婚麗玉,妖嬌美麗到蔡仔攤位撩撥,原來同行說他賣假閹雞。說完順手在他褲襠抓了一把。

蔡仔宰殺那隻雞髻過高的半閹雞,丟掉雞頭分成兩袋提到麗玉家去。兩人欲火高燒,蔡仔眼前突然浮現阿華和秋月的半身裸影,竟自消風……

不殺雞能叫刣雞蔡仔?連珍珠半閹雞都看走眼、又如何在市場站起?不曾漏氣的男根竟也當場漏風……寫刣雞蔡仔的高低起伏人生,以流利嫻熟的台語寫刣雞蔡仔,再傳神貼切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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