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三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5 快死了

◎陳建嘉

「我們每一屆新生，至少都會死一個。」

就在入學典禮的那一天，學長是這麼說的，校園裡總彌漫著故事怪談，即便我瞬間回應學長，那麼上一屆的新生，誰死了？學長依舊閉口不語，只告訴我，這是禁忌，但我想這是你一定要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會跟你說。

下課後回家，我照例走進阿嬤的房間，看到阿嬤在躺椅上睡著，我幫阿嬤蓋上棉被，身後的電視機裡播放著肥皂劇，企業鬥爭未休，那些紅男綠女們緊蹙著眉，各自擺出最張狂的表情，只為了占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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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掉電視，不經意驚動了阿嬤，只見她一睜眼，問我現在幾點？有沒有吃過飯了？然後在喃喃自語的狀態下睡去。

「我快死了。」阿嬤這麼說。

踏入九十歲那一年，阿嬤一點也不開心，任憑全家人想帶她去素食餐廳，風光過生日，她也擺出臭臉不願去，她說如果大肆慶祝高齡，被老天爺看到，會把我收回去的。

但是我們不願應對，每一天照樣過去，坐在躺椅上看肥皂劇的阿嬤，動不動就說：「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完結篇。」然而戲劇下檔又上檔，同樣的演員合作演出不同的戲，阿嬤照樣看得津津有味。

「我快死了。」阿嬤一再提醒我們這件事，到頭來幾乎已經成為了她的口頭禪，她跟我說，當她離開的那一天，就可以住她房間，但記得不要弄亂，不然等她第七天回來，看到房間裡那麼亂，是會生氣的。

阿嬤的身體常常不舒服，有時聽到她在午夜裡哀嚎，說自己胸口發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要我趕快陪她一起去醫院，經醫生檢查後，直說沒事，阿嬤卻要醫生至少開一些維他命給她，不然她不安心。

阿嬤也不忘清晨時去鄰近的河堤散步，我總在上課前陪她，聽她說話，她跟我笑著提醒，下個禮拜又是小學同學會了，每一次大家都會合照，畢竟每次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合照，有一回阿水伯為了要陪孫子上學差點趕不上，嚇得他趕緊在LINE群組裡面傳訊息，說如果大家有在臉書上打卡，記得要標記他，不然會有其他同學以為他已經離世。

我陪著阿嬤在河堤散步，突然跟她提起，在我剛入學的那間學校，有這樣一個傳說，每一屆的新生，都至少有一個會死去，來不及過輝煌的青春時光。阿嬤聞及後哈哈大笑，直言你們年輕人都把「死」這一件事情看得太恐怖了，還問我，那你自己怎麼想？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但是阿嬤先跟我說，要死，應該也是我先死。陽光愈來愈大，盛夏的陽光總是毒辣，阿嬤行動慢慢變得遲緩，想是因為天熱，讓她滿頭大汗，喘氣連連說：「好熱，要渴死了。」我趕緊送上一杯水，看著阿嬤咕嚕咕嚕喝下肚，心裡突然更安心了一些。●

【評審意見】

輕重 ◎周芬伶

年少的「我」對同學們一年死一個驚駭不已，害怕九十歲的阿嬤「快死了」，沒想到她從容淡定，身體並無異常，似乎還會活很長啊。死亡可以這麼沉重，也可如此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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