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郝妮爾／裝扮

圖◎michun

◎郝妮爾 圖◎michun

那一陣子我逢人就問能不能教我化妝。

大半時間都是頂著一張素顏過日子，不是真的懶於梳化，而是怕難得打扮就要被調侃東西。我抗拒改變，或者抗拒被發現嘗試改變。但「那次」是個天大的好機會，我首先是先詢問母親，她樂不可支，好像除了廚藝之外總算能教點什麼給我，當天下午從三十九元商店買了一瓶一罐一支一盒，告訴我妝要如何上得乾淨且服貼，粉要往髮髻內裡抹，免得額頭留了一圈暗沉，再告訴我下手要輕、燈光要亮，否則一不小心就像80年代的歌廳舞女，穿越時空走在21世紀、頂著濃妝準備給太陽融化。

我說好，知道了，很清楚，事實上還是搞砸了。與友人相約吃飯，我記得明明只是抹了一層很淡的粉色眼影，想讓眨眼彷彿落花，還是把他們嚇壞。雖然各個心地善良，後來不斷說著哎呀餐廳好暗什麼都看不太清楚。我還是刻意選了離落地窗最遠的位置，心裡想著逮到機會就要衝廁所把妝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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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段時間，我開始奇怪怎麼上妝會這麼「痛」啊？有時候是眼瞼、有時候是顴骨、有時候整臉痛了一圈，不是巴掌下來火燒似地疼，就是若有似無雲裡霧裡的那種痛，指不出一個地方，可是渾身不對。直到好友救援，抓了我書櫃上的一罐粉底，像撞見嬰兒捏沙吃土，嚴聲厲吼：「這種東西不能買便宜貨啦！」

我過去以為那些走進百貨、讓櫃哥櫃姐打量上下的人，必定與我不相為謀。結果我到底還是走了進去，左顧右盼，聽他們問：要選粉底蜜粉唇膏唇蜜習慣用眼線筆還是眼線膠……？我乾愣著聳肩，他們眉頭不皺一下，大概接待像我這樣的人也是一種日常。走出去的時候已經花了五千多元，幾乎掏空了當時生活費的一半。掛著一副毫不匹配的優雅妝容，身穿黑T袋鼠褲、一副瑜伽有氧課程的姿態，經過超商的玻璃、非常認真地盯著倒影的自己。那一天覺得大家怎麼看我都沒有關係，毛孔被遮得服服貼貼，眼尾拉了一條細長的棕褐色，腮幫子拍了春天，假若有人能在此刻捧著我的臉，觸感大概像摘下初開的花，還會沾上一點兒細粉，滿手的滑嫩。

我乾淨得幾乎要人行道上流淚，懊惱地想著如果早一點這樣，大概就能繼續被愛著吧？如果能把頭髮紮得整齊一點，或者早點拋棄寬鬆的大花褲……？

不，我沒有把那次的失戀歸咎給素顏。只是凡此之後，我不再覺得化妝是種掩飾，也不再鄙夷公車上對鏡塗抹的男女。我觀察他們畫眼線的方式、選用唇膏的顏色、以及眉毛的輪廓，再回頭看看倒影在捷運公車上的自己。花了這麼多時間，我終於有了一張和他們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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