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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呂政達/燦爛球季的落幕方向

2018/05/21 06:00

圖◎王孟婷

◎呂政達 圖◎王孟婷

球畫過寂靜草坪,穿越時間魔幻,滾進外野手高舉的手套,滑壘,刺殺。

外野的座位留給他,他留意球場上所有的動靜,如今卻空著,我聽說他在某個清晨死於心肌梗塞。我也聽說,在每座棒球場上,永遠有個魔幻捕手,能夠接住每個方向打來的球,只要是滾動的,都將進到他的手套。

聽說他喜歡過的那名女子,為他舉辦了一場追思音樂會,認識他的歌手輪流唱一首歌,講一段回憶,我們共同走過的年代。所有人都到了,也許除了我這名失聯多年的友人。請不要怪我,我兀自封鎖在多年前復興南路邊的記憶,木棉花飄落絮的城市,我跟著他拄著拐杖的身影,要回到我們合租的四樓。

他騎上摩托車,兩根拐杖擱在後座的架上,立刻轉換身分,變成台北街頭瘋狂的賽車手,連時間也暫時靜止。那時我應邀坐在後座,兩隻手也不知攀在哪裡,心頭其實是緊張的,我們難道是兩顆奔向全壘打牆的球嗎?台北觀眾為我們加油,越過魔幻的外野手,我在鹹熱的風速裡跟他說:「嘿,開慢一點。」這是我們在摩托車上唯一的對話。他那時在報社當編輯,有名作家同事給他的拐杖題字:「我是一把機關槍,答答答,答答答。」我後來見到他拄著那把枴杖,木紋漆上的奇異筆題字,忍不住想笑,雖然,我實在不能說他的一生是場喜劇。

有一次,他要我試著開那部摩托車,我坐上駕駛座,才感覺那把手的沉重,一催油門,摩托車完全不聽使喚。我想,長期駕馭這種重機車的人,肯定也抓緊他人生的方向。他的雙手厚實粗糙,指關節處長著厚厚的繭,總讓我感覺他是用盡了力氣在過著生命。

我們在復興南路合租了四年,進入21世紀,少數幾次相遇,我知道他已是著名的球評和樂評人,他介紹我:「這是我第一代的室友。」從此我就以這個角色繼續遊走在他的故事內,像一顆定時打出去的界外球。我上他的網站,燦爛球季正在開打,輪到下一棒打擊的打者,每個電腦彼端的手指熱烈輸進的加油聲,偶爾,在棒球場邊用幾行文字,討論感情的溫度,我覺得那就是他的風格。

上個世紀的80年代,我還是某家晚報的藝文記者,常去國家戲劇院參加記者會,一個人走過紅磚道要回報社發新聞,多年後才知道,那正是我自己的燦爛球季,投手站在投手丘用一雙鷹眼瞪著我,考量下一個投球的方向。有一天,他的爸爸媽媽從嘉義來探視他,也許是多少想了解他有沒有交到壞朋友,我記得他爸爸還跟我說:「請多照顧我兒子,從小,我們都沒有好好照顧他。」父母的虧欠,從小時他得到小兒麻痺症就投出的球,我並沒有出棒,急著去一場記者會。兩年內他的父母相繼去世,那段簡短的對話,竟成為一名父親的獨白。

那時,他從外頭回來,拐杖一擱,整個人攤在榻榻米上打棒球電玩,從最早任天堂有點像線條畫的版本投射他的棒球夢。球員線條簡單,配上簡單的罐頭音樂,每當要揮棒時,他用力抓著控制器猛揮,激動地發出聲音,就好像那張榻榻米已變成陽光下的棒球場,他一生的棒球夢從此處出發,後來這套遊戲隨著電玩升級到彩色畫面的大聯盟,也有日本的甲子園,投手準備投球時會出現觀眾合唱的歡呼聲。我自始至終都不是棒球迷,跟著他玩過幾局就宣告放棄,留下他一個人,一個人的棒球場。

他喜愛過的女子,為他舉辦一場追思音樂會,我在獨自的房間內想像這個結局,如果我也上了台,要為他獻唱哪首歌?一個人的一生能記住幾首歌?他一個房子內蒐集的CD封套,崔健還是羅大佑親手寫給他的信,和萬芳短暫的通信,溫柔的筆調就像他用低沉的聲音在念一首情詩,我覺得每個人的生命中,就該有這樣的昇華階段。他那時候熱中寫過幾篇接近告白的散文,「是約好的……」我記得有一篇如此開場。

我相信他評論流行樂的文章,對台灣跨過世紀的樂壇發展,有一定的貢獻,最少,地下搖滾樂團會覺得沒那麼孤單,還有人在關心他們。他評論李宗盛的出走,跟陳昇一起去拚酒,細數每名樂手的表現,好像他們就是他的球員,在陽光下吊嗓子,調好吉他的音準,寫一首皆大歡喜的歌,在牛棚邊大喊加油。

20世紀的最後那年,距離我們同租的往事已超過二十年,我在台北西門紅樓前舉辦的地下樂團競賽,遠遠看過他,他是評審,正坐在距離音響最近的地方,我無法形容那種等待下一個樂團出場的心情,他會不會打個呵欠,就錯過任何一道好聲音。我想等那場比賽結束,趨前去跟他打招呼,但我實在無法忍受現場的音量,只聽過一首歌就轉頭離去,搖滾樂其實是每個聲音都在訴說夾雜電吉他的節拍,就像是在施放煙火的人潮內想好好讀一本小說。

時間來到最後的見面,我帶著才幾歲的兒子,在光復南路的麥當勞外遇見他,他拄著拐杖,說他在等人。又是另一個木棉花飄散落絮的季節,他的身子已較前消瘦,我叫他的名字:「嘿,翁嘉銘。」他認出是我,好像我們相隔的二十多年歲月已經消散,我們就站在路邊談話,他說,有朋友要為他架設網站,他準備在網站裡談談棒球、音樂和感情。每晚十一點,他在電腦前陪伴廣大的網友。

我問:「這個網站要取做什麼名字?」

他望望天空,好像空中有人為他作答:「燦爛球季。」

但是,再燦爛的球季也有落幕的時刻,我在電子新聞讀到他去世的消息,稱許他是知名的球評家,但有些回憶是屬於我們的,多年前他從投手丘向我投來的球,是心跳的變速球,時間的魔幻。那顆球繼續朝落日滾去,夾著我沉默間的吶喊,接住那個球吧,不然,我們的青春已落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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