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石尚清／安太歲

◎石尚清

她佝僂著尾隨進院子，不著邊際地寒暄著。這戶人家都已北上討生活，只有年節才在，剛回來就被她逮個正著。

她的瘸是因為左膝的傷，算是被男人的元配打斷的，一群人簇擁著進門，逢人就打逢物就翻，原是男人討好她時買的實木餐桌，沒成就家的夢想反倒成了凶器：桌子重重倒下來壓到她的膝蓋，從此不良於行；左手食指是因她獨子而斷的，討債集團剪了她的指頭寄給兒子，包裹都給退件了也不見那不成材的囝出現，留著一個歐巴桑不但無用還得耗糧，只好放人。後來她才輾轉落腳到這個南部小鎮。稍知她底細的只有瞎子宮主，看不見不嫌她老醜，盲宮主加九指老婆，湊合著之餘居然還成了故事，偶爾還能唬爛些香油錢回來。所有的傷巧合都在左半部，像她活著的一口氣，也只有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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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謀生他們倒是絲毫不敢怠慢，該點的香該放的念佛機一切行禮如儀，一天廿四小時，無時不是香煙裊裊。念佛機喃喃的誦經聲引人欲睡，煙霧繚繞間她一道青眉特別突顯；眉是60年代流行的劍眉，色褪形在，英氣無存，倒成了平板臉上一道驚歎號。

該戶人家遲至初一才陸續到齊，她幾度串門攀談，搭理者知她來意多半冷淡，終於等到該戶人家喪子的長女落單。長女喪子後心神恍惚，數月間從少婦成了老嫗。她進門，攀談，點名家族剩下成員，肖雞的正沖，肖虎的偏沖，孫女孫女婿肖犬亦須點燈保平安……晚輩進門見她，勉強點頭招呼，強忍怒氣至廚房抱怨被強迫化緣。她半哄誘半威脅夾雜一點卑微，半小時後揣著薄薄一袋紅包離開。

生活太不易，她自己從災難中倖存，更知道如何從災難的縫隙汲取一點點養分，再陰濕的角落，對卑微者都是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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