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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那種往日再現的感覺
◎王丹
那天傍晚從紐約搭飛機回華盛頓。飛機降落的時候，正值夕陽沉沉降落的最後一瞬。血紅的光芒在昏暗籠罩一切之前奮力放射出最後的璀璨，把機場的跑道渲染成彌漫光彩的走廊。我不由得在心裡發出一聲歎息。
不是因為這樣的夕陽餘暉本身，而是因為這樣的夕陽餘暉對我曾經是如此地熟悉。在美國念書的十年，有太多的旅行，太多次也是這樣的傍晚飛機降落，也是這樣的落日和回家的感覺，那種畫面壯美而溫馨，是我異國記憶中塗抹不掉的一幅山水畫。之後就去了另一片土地，一去八年。然後就是八年過去，重新回來這個已經如同家園的異國。很多已經悄悄淡漠的畫面，那些自認為不會再怦然心動的感覺，曾經以為跟著時間隨風而去的觸動，竟然還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在生活的周遭中再次出現。這種感覺，就像輪迴一般：你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很久，然後回來，發現一切彷彿沒有變動，一切都如同一場長如冬夜的夢，醒來，那些該在的，還在。
生命當然最好就是線型的，只有一路向前，永遠只有方向；走過的即使留下痕跡也不會再看到。那些成就與挫折，那些狂喜與傷心，經歷過了就不會再來。但是不是，生命往往是環狀的，有的時候你走了很久，突然發現，一切都是這麼地似曾相識，就像我在機場跑道上看到的落日。但倘若真的是環狀的，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真的能回到從前，真的可以往事再現，那當然也令人嚮往。畢竟我們可以有機會回味本來以為已經失去的美好，或者可以有機會讓一些事情重新來過，這樣的生命就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
可惜也不是這樣的。生命往往看上去是環狀的，但是當你有往日再現的感覺的時候，你也再清楚不過地知道，再現的已經不是往日，而是往日的鏡像。你可以看到那麼多熟悉的事物，場景，和人，但是你已經不可能再真實地觸摸到。同樣的夕陽，儘管那麼熟悉，儘管你以為曾經有過的感覺又湧動上來，但是稍微清醒一下你就會知道，這一切似曾相識的，其實都在鏡子中。你看得到，但是摸不著。你以為熟悉的，其實已經改變很多。就好像同樣的旅行回來，同樣是傍晚的機場跑道，同樣的落日餘暉，同樣的內心因此而產生的蕩漾，但是總有些什麼是不一樣的，也許說得清楚，也許根本無從解釋，總之就是你自己明白，往日再現只可能是以一種輪廓的方式發生，我們不要期待細節的重現──不管你是多麼地期待。
或許最簡單的面對，就是穩定的，不流動的生活狀態。你一直生活在同樣的一個世界中，反倒不會有往日再現的感覺。這就像我們最經常居住的城市，是我們最少去深度了解的地方一樣，你一直生活在同樣的一個故事中，那是很難有往事會出現的。而對於不斷流動的人生來說，就會不斷有這樣的往日再現，然而卻又天人兩隔的感覺。那樣的感覺，好像有一層霧覆蓋在心上，朦朧也就罷了，細究起來，什麼也看不到。
好吧，其實看不到也就看不到了。畢竟，往日再現又能如何呢？就算真的可以把一切重新來過一遍，也不見得就人生圓滿。很多事情，是只能經歷一次的。所以，對於往日再現這件事來說，雖然很美好，但是留在感覺的層次就足夠了。所謂自由，也許就是那首歌的歌名：跟著感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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