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宗暉／我想聽你說故事

◎陳宗暉

後來，那個人力航行計畫、那艘可以容納二十二人的船，就被風浪攔住，過不去。大海要划手們再等待。即使出航那天是農曆三月尾，東風漸緩，西南風未盛，梅雨也還沒來。

蘭嶼划手從小就知道，大海不能硬闖。海洋的旅行，總是大海同意，而我們剛好經過。香港划手明知從台東划渡黑潮抵達蘭嶼不容易，可能必須划上一百公里；然而「毅行者」的精神就是：知難而進。行動本身就像海廢議題艱困。苦行實踐理念，接力跑，接力划，沿途會有新選手跑步跟上理念的隊伍。曾經是海軍的划手，想起過去每一次向大海傾倒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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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人力船，原本打算在咖希部灣上岸。這個被音譯為「咖希部灣」的景點，蘭嶼話的意思是「堆垃圾的地方」。物盡其用的蘭嶼沒有「垃圾」的概念，當然也不會有「垃圾」這樣的說詞。譯成「垃圾」，是為了讓外來的人理解。較接近的意思可能是：「不要的東西」，比方說，壞掉的木頭。有一次我跟一個環島散步的遊客解說，「也可以比方說，壞掉的心情。」可能他也有一點想丟掉或被丟掉的感覺，才會特地請假來這裡走路。

當初走到咖希部灣，臨淵而慄，我就掉進去了。不知去向的我也有垃圾的感覺，在蘭嶼，我也丟了不少垃圾。把垃圾撿起來，在咖希部灣，我也經常有被撿起來的感覺。

那群划手最後是被運載過來的，可能也有被大海拎起來的感受。大海沒有允許他們再次嘗試，但已收下他們的心意。我們曾經一起在風浪裡翻覆平安。某部分的我們已經沉入海底，抬頭目睹一場浩瀚的鯨落。

划手解散以後會再組隊出航，出航以前，先在島上徒步撿垃圾。把海邊的垃圾撿回來，之後仍被掩埋在海島的土地。拋棄垃圾是漫長的告別，丟出去的垃圾還會再回來。

我在咖希部灣對著大海對你說：「生日快樂。」今天的大海三十五歲，太陽十七歲。今天的你是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

去到再遠的地方遇見再多的人，只是為了回來好好把故事說完。愈遠愈近的地方，愈遠愈近的人。遠方未必就是前方，既然已經大幅偏離預計航向，那就繼續渡下去。通往某處亦未可知。這些年所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磨損的跑鞋、紀念的疤，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天要和你見面說話。那些沒說出來卻約好的，我也一直惦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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