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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銘磻/隔壁鄉

2018/06/13 06:00

位於大漢溪上游的榮華大壩。

文.攝影◎陳銘磻

湯湯川流的大漢溪。

桃園復興區三光村爺亨部落。

玉峰溪畔即景。

無數依枕沉眠的夜裡,總是做同一個夢,夢裡不斷出現流星雨,那些閃爍山頂的流星群,多到差些可以越過大漢溪,直撲眼前,穿透眼瞼,然後使人驚醒。

我害怕黑夜中湧起通澈明晰的回憶,會讓人像個無辜受驚的小孩,嚇出一臉鐵青。

明明只是看流星一溜煙滑過面前,我卻因為夢見自己從搖曳不定的懸索橋,掉落到看似無底深淵,遼闊無比的大漢溪底,腦門擅自揣測這一失足,無異奪取我的性命。

這時的河岸飄來冷寂的死亡味道,不論山的顏色、風的方向、流水的聲音,紛紛從眼下消失,直到沉落冰冷的水底,手中突然像是握住一塊空幻的浮木,才又從被扭曲的水紋中站起身。意外發覺,我怎能這樣氣定神閒地以曼妙姿態游移水面,一路跟著被夜空反射溪河的點點星光,逼近到爺亨部落的水草岸邊,心緒恍惚分不清這裡究竟是玉峰溪還是大漢溪!

誰都有沒辦法傾訴的荒唐夢境,人要想起不可思議的夢,真的不需要理由。

此後,我每天都帶著祈求的心迎接新的一天,昨天一天,今天一天, 希望噩夢就這樣出現一次,不要再來。

夢夢銃銃之後的某個春末近午時刻,事出不意地前往巴陵賞櫻,當站在大漢溪起點的下巴陵土地,我在前往爺亨部落的小路,見到似曾相識,岩壁生長松葉蕨的彎道、那一座狹窄的水泥橋、就快斷裂的懸索橋,還有流蘇一般輕柔的小瀑布。

絕不是靈魂跌進前世今生的光怪現象,也不會是我引事訛謬,1971年同樣春天,我確曾到過這裡,從遙遠的尖石鄉玉峰村翻山過河,步步驚險走來。

自偏遠新竹尖石玉峰村徒步到桃園復興爺亨部落,沿大漢溪而行,再到山下三民、大溪,這一段崎嶇不平的蜿蜒山路究竟多長?怎麼丈量?我不知道,總之,記憶中縱橫交錯的山脈與山徑,層巒疊嶂到我根本難以分辨東南西北。

時間在前面,時間在後面,時區未改,沿溪而行的時間並沒有變快或變慢,從秀巒村流下來的泰崗溪、玉峰溪,到了爺亨、下巴陵,形成大漢溪,溪谷跟著寬闊起來。

大河的生命自有出路,湯湯川流不知多少年的大漢溪,看似就近,卻頭也不回地往角板山方向過去,行經大溪,拐進鶯歌與三峽,到三重與萬華,匯流新店溪成淡水河,緩緩沒入台灣海峽。

是誰說的,「美麗的河水輝煌地袒露出銀色胸膛」,60年代的人,誰看地圖?誰在意大漢溪為什麼取名「大漢」?誰關切這條源自泰雅族聖山大霸尖品田山的溪流,源頭稱塔克金的泰崗溪,在秀巒與薩克亞金會合,改稱馬里闊丸的玉峰溪,竟是1971年我生活了近一年的玉峰村流域。

我絕對不是那一種給點陽光就無端燦爛起來,下點小雨就莫名其妙氾濫起來的人,當時二十歲,懷抱命中注定邂逅的心情,去到偏僻荒遠的玉峰國校任教,起先以為四周高山環繞的小山谷,房舍稀疏散落的玉峰村就是青春生命的陽光,是滋潤心靈的雨滴。

完全無法想像,在人煙稀少的山地部落,寒流來襲,風雨呼嘯而過,雨水敲響宿舍每一扇木窗,校園幾株聖誕紅,在風雨招搖中,枝椏斷落,發出陣陣刺耳的迸裂聲,冷風刺骨,我將如何度過跨一步路出去便可能傾仆失足的部落生涯?

我捻亮屋內燈火,打算用微弱的光芒暖和被寒風凍僵的夜晚。

燈火無用,只得衝冒風雨,踩一路隨處噴濺水花的山徑,敲開村民的木門,為索柴火取暖,順道和三、五泰雅人圍坐火焰,憑依熊熊烈火,飲幾杯小米酒祛寒。

已然習慣跟族人一起在部落活動了,攀登一座座陡峭的大山,上山、下山或走晃晃悠悠的吊橋,在溪畔聆聽鳥鳴幾聲清脆的神清氣爽,看雲霧煙嵐從山麓迎面而來,又飄向長滿閒花野草的河岸,果然,山朦朧,水也朦朧,玉峰溪不斷變化蒼蒼茫茫的多色景象。

被濃霧包圍時,就要懂得找尋能為自己照亮前行之路的明燈。

不論以後會發生什麼事,縱然吃菜根淡中無味,十分苦澀,就是不能放棄活下去的意志,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在荒山野地,寫意般活出價值,就算失去輝耀光彩的青春身世,我依然相信自己對部落的眷愛,未曾消失。

玉峰村生活當年,適值寒霜冷冽的冬末初春,春雨紛至沓來,繼而長長的梅雨季節接續,由村落通往前山那羅部落的唯一山路,原已寸步難行,加上春雨連綿,山崖崩塌,根本無法行路,急著下山返家的某位老師突發奇招,邀約大家從玉峰村沿玉峰溪,走上林班道路,跨越宇抬、石磊、泰平,從「隔壁鄉」桃園復興下山,轉回新竹。

隔壁鄉?誇口簡單,那是一條多麼漫長的分歧路,難題當前,吉凶未卜,怎能不令人操心?

我完全沒有常識去理解跋山涉水的技術問題,兩年部落生涯,人在那裡工作,雖然積累不少在城市無法體會的生活經驗,相對翻山越嶺這種事還是感到惶恐,相信我,我肯定不是個好樵夫,也不會是個勇猛果敢的男人,更不可能是不說出來也可以心有靈犀才稱得上愛山的那種人。

幾經思慮,終究被盲目的正義感沖昏頭,以為年輕必定舉世無匹,既然眼下僅剩這條唯一的返鄉路,便興沖沖應允跟隨四位老師,在拂曉剛剛澄澈,天際還懸掛不少顆晨星的玉峰村,沿玉峰溪的碎石小路,磨磨蹭蹭徒步走過石磊、泰平,進入桃園縣境的砂崙仔、武道能敢、爺亨、巴陵。

大漢溪啊!我不是鐵錚錚的硬漢,不勝體力的苦悶,黯然行進在谿水縱橫,山崖絕險的水路山徑,我如何讓這種古早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事,實踐成真?

山路無邊,自走一邊。一路走來,山陰山陽十分險峻,心臟忐忑跳動的聲音好比大漢溪時而澎拜的流水聲,汗流浹背腿癱軟,了無生氣地拚命叫苦連天,到頭來見山仍是山,見水還是水,怎麼也不能好好面對沿途山景水色的風光,整個人彷彿走骨行屍,徒具形骸,像極了生命瑕疵品。

燃燒吧,唯有淚水和汗水才是男人的浪漫,如果我的心專注坦率,腳程自然躍動起來。人生的法則不就是別猶豫,別停下腳步,這樣才能放眼世界!也好回到新竹後,有足夠情節告訴家人,大漢溪有多麼壯闊,我邁步從源頭尖石鄉走到大溪,因為相信自己而達成任務。

從玉峰村翻越幾座高山到復興,這一天,這一次的大漢溪紀行,我背負青春的生命而存在,結局彷若勵志電影,我和四位老師終於踩踏蹣跚步履,走過蘇樂、高義、榮華,霞雲坪,到了角板山下,鄰近大溪的三民,再搭乘客運車轉進桃園車站乘坐火車返回新竹時,已是繁星滿天,列宿成行的昏暗夜色了。

回頭一想,當行走到羅浮部落,黃昏漸沉的天空,星星在山頂不停閃爍,山道旁大漢溪的流水潺潺,盈盈一水間,豁然見到天邊不被束縛的流星,如雨成串地飛奔到義興吊橋那頭。

漫漫灼灼的部落生涯,起初與兩腳共伴越過千山萬水見到的流星,如今偏巧成為我再度行吟大漢溪,一場魂牽夢縈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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