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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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達陽/種種可能

2019/02/24 06:00

圖◎michun

◎林達陽 圖◎michun

某個地方

獨角獸或許仍藏身在這座城市裡的某個地方。

晨霧彌漫的時刻搭公車,往市區走,遠遠看見霧中的高樓,只露出細尖的樓頂。

「像是有一群獨角獸棲居在那裡啊。」公車上乘客很少,我坐在車子最後的長排座椅上,抱著自己的大外套,想起中學時候搭公車,同樣坐在最後面的位置,抱著學校書包,那種有點寂寞、但是滿意自足的心情。

那時的同學們,朋友們,後來變成了怎樣的大人呢?

霧沉甸甸的,分不清是真正的晨霧,或是灰塵,從城裡漫散到城外,籠罩著長長的港灣。較近處還能看見一點市景,遠處則是模糊一片。停紅燈時隔著車窗,看見騎警隊正在港邊的大路上巡邏,制服筆挺,輕輕吹哨,伸出戴著手套的手,遠遠制止水岸邊玩仙女棒的小孩。

小孩笑鬧著逃開了,沿著港,跑上堤防,向我們的方向跑來。手裡舉著仙女棒的火光,倒映在港邊的水波裡,燦燦爛爛晃盪著,像是一顆顆熾熱又猶豫的心。仙女棒已經燃去半截,燒過的地方看上去和還沒燒著的地方毫無差別,但那些位置,再也不可能綻放出火花了。

燈轉綠,公車重新開動了。騎警隊勒住馬,毛色漂亮的馬匹在騎警的胯下,放緩了腳步,溫順地踱步走動,停留在觀光徒步區內。馬鬃披垂著,像是無風季節的蘆葦。

該怎麼從一群溫馴的馬匹當中,分辨出一隻失去角的獨角獸呢?

心裡浮起這樣奇怪的疑問,但不想繼續追索下去了,彷彿懷裡揣著一個沒有用處、僅剩紀念價值的行李,過了幾站,繞過整個港灣區域,在另一端下車。天色比剛剛稍亮一些,走在開始露出陽光的街上,行人們的身後逐一長出模糊的影子,整個城市都是清晨純淨而鋒利的感覺。港口邊走來一個背吉他的青年,臉色疲倦,好像還帶著一點憤怒,反手倒提著吉他,像提著一把劍。

他走到路口的石墩旁,坐下來,打開琴盒,拿出吉他開始調弦,調了好久好久。陽光從背後曬著他,吉他和他的影子融為一體,投在地上,拉得長長的,也像一隻有著長犄角的野獸,黑暗的身體化為岩石,低伏著,伺機而動。

間歇有海風從我們之間穿過,有力地拉扯了我們一下,再撞上街口一個社運遊行活動的旗幟,旗幟嘩地一下展開,但風一過又軟弱下來,在不太穩定的氣流中扭捏轉動。下方繫著旗桿的細繩幾乎要鬆脫了,繩結垮垂著,套在那裡,彷彿一個空空的洞。像被什麼穿刺過了。又像是有什麼活物,剛剛從這裡掙脫。

站在只有我們兩個陌生人的清晨大街上,心裡有一種失落的感覺。好像是來找尋什麼的──什麼人,或者什麼事,但或許是來晚或來早了,落空了。

愈來愈淡的晨霧裡,漸漸能看見騎警隊在剛剛港灣另一側的遙遠身影,兩人騎馬並行,靠得很近。兩匹馬低著頭安靜走路,看上去非常孤獨。

想起獨角獸的比喻,繼而想起自己。失去犄角的獨角獸,還能以溫馴純潔的眼神,從人群之中,分辨出也帶著傷口、仍然努力找尋著他的我們嗎?

顛倒世界

小小的蝙蝠倒掛在深色的樹枝上,彷彿倒掛在黑夜深深的縫隙裡,好安靜,像是小小的一串桑葚或葡萄什麼的。聳著肩,收起長長的翅膀交抱在胸前,像在保護心裡的祕密。

夜已經很深了,但校園裡才剛剛開始熱鬧起來。我走出教室,經過長長的走廊,沒有人,走廊上的燈都熄了,昏暗一片,但明亮的路燈燈光繞過廊柱,一方一方投入走廊,像在黑色的牆面上又打開了窗。澄黃的光,讓我覺得自己走著的這條路,是正確而且安全的。教學大樓外正大聲播放著音樂,砰砰砰節奏明快的流行樂,我探頭去看,看見幾個男孩女孩正就著大樓正面的落地玻璃練習街舞,動作俐落敏捷,好像充滿想法與說話的欲望,但在音樂裡一言不發,只用身體表達。偶爾下地板動作,身體一沉,便奮力將自己撐了起來。好像一轉眼就將地球扛上了肩,一拍兩拍三拍四拍,再一晃轉個身,又輕手輕腳地將地球放了下來。

好迷人啊。我停下腳步,完全被跳舞的他們吸引了,雙手抱胸,小心探出走廊,好奇但又有一點不好意思。真想知道,當他們顛倒著面對世界的那個剎那,是不是覺得自己快樂一些、也重要一點呢?

我喜歡看他們跟著節拍、按部就班的原地踏步,偶爾一個動作超前,偶爾刻意脫離節拍慢下腳步。我喜歡他們這樣使用時間。我喜歡他們比時間更倔強一點的那種感覺。漸漸進入春天的校園裡,晚風很輕很輕,有時稍稍加強了力道掠過我,又回頭打量我,提醒我,作弄我,把我身上條紋衫的領子翻過去,又翻過來,不知道要檢查什麼?

退後一點看,我們都是符合世界上所有的規矩的人。跳街舞的男孩女孩練到一個段落,紛紛撐著地板坐下來,喝水,說話,休息。但音樂沒有停,繼續往下一首歌前進。只剩下一個高個子的馬尾女孩,站在離玻璃較遠的地方,繼續重複著某一段八拍,那是下地板動作的前一個八拍,一個不好拿捏、小幅度但很有力道的肩膀的動作,像是在為等等舉起地球熱身準備。她獨自站在較遠的地方,不合節奏地跳著那一段舞,重複,一再重複,影子伸長了落在地上,伸向遠方,掠過階梯下路過的人的臉龐。

蝙蝠不知道躲在怎麼樣的角落呢?全知、敏感但是羞怯的蝙蝠,可能倒掛在我所不知道的某棵樹梢上吧,在黑暗而溫暖的春日晚風裡,收著翅膀,聳起肩,不動聲色聽著音樂中我們無法察覺的音頻細節,脆弱、小心地揣摩著寂寞的感覺。

我懷念那些當年與我一起躲在世界暗處的人,聰明而羞怯,有點頑皮,但都那麼善良,希望世界更美,有時候,不惜顛倒著看待這個世界……

小小的洞

晨跑的時候,看見刺蝟靜靜躲在他的洞裡。

那洞位在一片落滿毬果的黃草地裡。除了毬果,也落了一些葉子,一些樹枝,遠望好像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間。但這季節怎麼會有花呢?走近去看,全是沾著微光的露水。

好好的草地到了秋天,原先的顏色、看上去非常柔軟的感覺,都有點難以為繼了。有些地方仍然非常茂盛,只是顏色改變,有些稀疏一些,有些甚至露出象牙黃顏色的草梗。但仍然是一片非常有底氣的草坪,我沿著草坪間的路跑,草地順著路兩側,密密地延伸向我的來途和去路,有些區塊像是煙霧,有些區塊像是荊棘。

那洞就藏身在這樣一大片秋草地裡,遠比想像還小的刺蝟躲在洞裡,洞只比他稍大一些些而已,歛起刺針,像是一顆準確進洞的毬果。不大不小,剛好躲進一隻收起刺針的刺蝟,洞就好像不存在了。刺蝟也好像不存在了。從一個小小的空著的洞,和一隻小小的刺蝟,變回整面秋日草地的一部分。若是忽忽跑過去,幾乎是不會發現的。

我停下腳步,放低喘氣的聲音,跨入草坪,蹲下來但盡量不干擾不發出聲音。那洞穴的感覺好熟悉,像是房間。房間本來都不是誰的,誰也不一定就屬於哪個房間。但只能躲入一個人的房間總是滿滿的,可以住上很久很久,除了自己,帶刺的孤獨和悲傷,會填滿剩下的部分。

想到這裡,忍不出呼出一口氣,刺蝟大概是受了干擾,不知道是非常不適還是非常舒服,突然扭身動了一下。細細的雜色的刺針順著身體的肌肉,像是突然綻放出溫暖的光芒。

冬天還沒有來,春天更是非常遙遠。廣闊的草地上風吹著,草葉草莖四下搖晃。總有什麼低低守候著,有時候動搖,有時掙扎,但一直沒有放棄希望吧?

明年的春天,這片草地裡,會開滿燦爛的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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