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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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阮慶岳/【閱讀小說】 與里爾克做愛 - 下

2019/03/20 06:00

圖◎顏寧儀

◎阮慶岳 圖◎顏寧儀

骯髒的人

那時,男人裸身立在面前,讓她從心裡打了個冷顫出來。怕他見出自己這樣不稱年紀的緊張,就彎身去解衣服,斜眼見他依舊愣立在那兒等待著什麼,似乎並不確定應該再來要怎樣進退應對。

光線這時正好從他身邊的窗子射入來,把他暗色結實的滑美軀體,整個打照得光亮起來,有如從流動中突然凝止的大理石雕像。兩人都知道再來要發生什麼,對於這一時刻也期待已久,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困惑。她就展伸開肢體,曲身躺臥上床舖,轉頭對男人笑著說:你也來啊,現在可以上來了啊!男人融冰般浮現笑容,如孩童那樣雀躍地跨身過來。

男人握抱住她的身軀時,僅僅發出歎氣般的連續長聲:啊……啊……但是,立即如同終於找到嫻熟樂器的演奏者般,毫不遲疑就展現出來駕馭的本事,並且還半帶炫耀地催發出她長久隱埋的熱情,讓她筋骨與意識同時鬆弛解放,甚至成功發出兩人共伴的鳴響。

這一個下午的不尋常熱浪侵襲,讓兩人汗水交織流淌,最後一起癱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不能言語也不想動作。被男人這樣自信地進入身體,讓她想到新婚後,並不順遂的性愛經驗,半由於丈夫拘謹保守的個性,以及他母親夜裡隨時都可能啟門而入的壓力,使得兩人的性愛嘗試,一直顯得困頓也草率,甚至導致了兩人對此的日漸闌珊態度,以及終於分房睡眠的習性。

她有時會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所以肇始了過往這樣殘缺難以修復的肉體關係,甚至是否也間接使丈夫的憂鬱病症因此加劇?婆婆明顯都清楚了然,也幾度暗示她去看病吃藥,因為,「女人就是要有本事,能夠讓男人想去愛憐她的身體啊!」

她是一個對自己容貌與外表深具信心的女人,但是這樣十幾年婚姻生活下來,發覺已經不再如此自信了,她現在會迴避去看望浴室鏡子裡裸身的自己,害怕去想像這具日日愈發衰敗下去的身體,未來可能淪落的模樣。

但是,以為只會不斷晦暗下去的肉體沉寂狀態,卻在這樣異常炎熱的下午,突然有著重新發芽冒長的可能。她其實依舊記得這種肉體的歡愉滋味,那是還在婚前恣意周旋於不同追逐者的時候,由於自己顯得輕率自信的驕縱姿態,讓那些相往來的男人們,都願意討好承歡她的身體需求。

只是,結婚後就不再有這樣的歡愉感覺,甚至轉成並不說出口的怨懟責怪,以及某種隱隱的對抗牽扯。她知道丈夫和她都不是這樣有心機小心眼的人,但是和許多身邊朋友一樣地,就不覺間掉落到陷阱般的關係惡夢裡,還發覺根本無人得以述說。

男人說要去浴室沖個澡,然後就得回去上班。她望著男人裸露的背影,堅定硬挺走出去房門,然後聽見淋浴的水聲響起來,男人輕快低哼著什麼歌曲。她有些感慨、也有些欣喜,彷彿知道生命必將改變,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她覺得像是被莫名判罪的人,刑期屆滿解脫枷鎖般地鬆了口氣。

男人出浴室時,她還是慵懶地躺在床上。男人用浴巾擦著頭髮,望著她說:「你也要起來了吧?」她搖了搖頭。男人又說:「那我再回床上陪你一下子嗎?」她有些詫異男人會這麼說,就問著:「你不是要趕著回去上班?」男人說:「還好,晚到一點沒有關係。」就又俯靠過來,傅憶平聞到他身上發出慣用的乳液香味,忽然擔心會不會有人也嗅出這味道呢?

「你開心嗎?」男人問著。

她點了點頭。

「那我以後還可以再來找你嗎?」

又點著頭。

「你要我當你的情人嗎?」

「哈哈哈……」她就笑了起來:「你不如就直接跟我求婚算了吧!當個情人算什麼,不上不下的,我早就不吃這一套了。」

「你要我向你求婚嗎?好啊好啊……」男人就跳下床,單膝跪了下去。

她立刻笑著制止男人,說:「不要鬧了,連你現在到底有沒有別的情人,我都還弄不清楚,哪裡會和你扯到什麼別的事情去呢!……你也許該回去上班了,免得別人起疑。」

男人起身穿衣服,離開前回頭對她說:「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情人,我不是那種男人。」

這樣的說法,讓她覺得甜蜜,就飄忽地在心底呢喃起來:

啊,是你在我溺水求救與呼叫的時刻,唯一從列隊而過的天使雲朵裡,獨獨聽見到我哀戚的聲音,然後決定轉頭盼顧我的處境,並且為我停留入人間的那人嗎?你如此擔憂我,將我緊緊擁抱入懷裡,我卻終因這樣的摯愛過於強烈迫身,而在他日窒息死去嗎?你宣稱是我獨特的美,賈禍誤導你此後的生命行徑,但我們都深知這只是恐怖的開端,卻也甘心去承擔這一切結局。

是的,我們所以如此沉溺在彼此的性愛歡愉中,是因為恐怖自身尚且不屑將我們糾纏的身軀摧毀。你也知道所有的天使,都攜帶含毒的雙翼降臨人間,於是我只能沉憋住呼吸氣息,以啜泣來吞嚥呼喊求救的聲音,有如沉潛入深海的無名骨骸,任水流漂移無人知曉。

但是,如果解救者不是天使也不是人間,我還可以向誰去求救呢?那些環顧瞻視我們一切起仰舉止的動物,完全知道我們意圖述說的幸福,是如何短暫不可憑靠,即令僅僅只是想藉著這樣瞬時即逝的幸福,找到存活世界的方法,也完全得不到安居的任何承諾。

可是,我必是那幸運的獲救者,因為你以著天使的姿態,降臨到了我荒旱的田地來。而且我完全相信,我們的性愛互動,就是一個使命的完成,也是那個關鍵的按鈕,讓我全新的命運得以因此啟動。

那個下午與男人這樣突然的性愛,有一個記憶留存在她的腦海裡。就是正在他們筋骨熱汗淋漓難分的時刻,她感覺到自己在翻騰中,就忽然被觸擊什麼內裡深處,像是一個指尖按下去什麼開關,便伴隨著男人起伏的動作,失控發出吟哦般的離奇喉音。

最令她詫異難堪的,是在兩人這樣激揚歡樂的同時間,她聽見自己放了一個響屁,並且感覺到伴隨著屁聲,滑排出不大不小的一坨糞便。她當下立刻用襯在身下的毛巾,將濕軟的糞便包蓋起來,並且彎手拋置入床底,沒有讓男人感覺到任何動靜,就處理掉這個難堪的插曲。

但是,在最是難得極致歡快的同時,居然會出現這樣簡直丟臉到屈辱的事情,是她如何也不能想像到的。肢體在全然鬆弛與享受的同時,居然失去對平日緊閉排糞的控制能力,這像是給自己一個警訊、或是賞了一個耳光,這身體竟然如此直接宣示這些汙穢物的存在與不容否認。

她不知道男人究竟有沒有感覺到什麼?看他顯得絲毫不受干擾地繼續性愛的動作,自己則在歡快吟哦與尷尬禁制的矛盾狀態裡,一邊敞開身體還一邊掩飾真實的糞便。空氣裡散發著惡臭的氣味,狎意地徘徊彌漫在顯得封閉的空間裡,讓她充滿屈辱地期待一切都能盡快結束,好像忽然被放到一個悲喜難分的舞台上,任旁觀者又哭又笑地恣意觀看。

男人到離開的最後一刻,都沒有表露出任何知情的神色,也似乎沒有察覺她忽然顯現的慌張與不安。但是,那個突然襲來的惡氣味,卻長久留駐入她的鼻息呼吸,彷彿圖騰刺青銘刻在她的記憶裡,只要每一次回想起來,就是一次羞辱的回顧。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問著自己,卻無法做出任何回答。這樣本來不該相互連結的迥異事端,卻惡意地不斷發生在生命裡,讓她總是措手不及地遭受羞辱。難道是我犯了什麼錯,譬如驕傲、自私什麼的,所以才領受到這樣有如懲罰般的待遇嗎?還是,我根本就還沒有權力得到全然的幸福與快樂呢?

這純然私己的記憶,是一條時隱時浮的水流,穿梭流連在意識與記憶裡。她確定沒有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十分明白即令如此,她也沒法去掩蓋或否認這段事實的存在,這記憶有著自己的存在意義,甚至與她沒有必然關連。

只是,有時候回想起來,都要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骯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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