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曾翎龍／哥哥的水母

◎曾翎龍

．

水母總在渡輪行進中冒起來

經常在午後，偶爾清晨

日頭當中，凝視泡沫圈成

破開，透明以致不知

把毒藏在哪裡

直至牠攀爬上來

像一個睡眠的意象

．

我們說水母浮現了，那麼輕

在海裡甚至是小巧的

兩百種不同的睡姿

恬靜安好，企圖誤導我們

只要不伸手觸碰

不驚擾，便會從自己的夢醒來

在日常的行進裡

海還在遠方

．

「但我們總能抵達海」

．

不識水性的哥哥

在我腦裡養了一隻水母

穿過珊瑚翻攪海床

吸食一同放過的紙鷂

兀自旋轉的陀螺，點水後

繁殖的蜻蜓，夭折的劍魚

無花果瓶子裡的豹虎

擱在天井打露水的紅毛丹

一枚過了河回不了頭的卒子

．

據說牠活了六億五千萬年

頑執，不老

不死。或不及老即死

死而復生，生生

死死不息

――這是永劫回歸還是

永恆的安慰？

．

哥哥已經不是

哥哥，在我們稚嫩

不堪一擊的童年

未及老。那時的海

是風和日麗的海

是細幼的沙，草蓆上的

炒米粉和咖哩雞

撐破作文簿大方格的筆畫

是水母的刺絲囊

．

我認出牠了，哥哥養的

一隻水母

在我充塞各樣物事

逼仄的海

牠龐大的觸手抵住腦殼

．

哥哥乘坐的渡輪抵岸了嗎

長大後未曾同遊

而此刻我們在一起

每當我想放生牠

我搖頭

牠也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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